怪怪古16
“……過馬路的時候,她不是一直在我們旁邊嗎?” 許秋冉看著她,表情甚至有點疑惑,像是不明白她為什么想不起來。 謝縈想沖她笑笑,臉上卻有點發僵,只好扯了扯嘴角:“老師,你之前也經?!龅竭@種情況嗎?” 這個幾千萬人口的城市里,每天都會有很多很多的人死去。 有人壯年橫死,有人遭遇仇殺,有人飽受病痛折磨。能平靜幸福地老死的人是少數中的少數,大多數靈魂離體的時候都充滿了怨憎,會在死去的地方反復徘徊。不過,鬼魂脆弱無比,能在陽世停留的時間極短,通常很快就會徹底消散。 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不會發現它們,只是有些人,或是先天體質特殊,或是后天經過修煉,能夠看到這些不該存在于陽世的東西,在古代,這種人被稱為“陰陽眼”。 只是,天生的陰陽眼大多活不長。 因為,能看到鬼魂,卻沒有相應的自保之力,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險的事情——因為這些人很快就會開始混淆陰陽的邊界,分不清自己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到底哪些是可以正常交往的,哪些則是必須遠遠躲開的。 它們如常人一樣談笑風生時,實際是在引誘著你去死。 ——譬如今天,如果許秋冉往機動車道上再多走幾步,那她就已經被撞死了。 可是許秋冉只是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什么情況?”她搖了搖頭,“以前沒有過啊……那女孩就笑嘻嘻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看著車往自己身上撞。我不拉她一把,她不是就要出車禍了么?哪兒有這樣的,多危險啊?!?/br> ——一個不久前死于車禍的鬼魂,至今還在當時的路口上徘徊,看一輛又一輛汽車飛馳著碾過自己的身體。許秋冉想要去拉她,卻被她反拽得失衡,送到了呼嘯而至的車頭前。 一個陰陽眼如果能活到五十歲,那不是整天一驚一乍、根本不敢出門,就是已經有了自保的能力,知道怎么分辨生死。 許秋冉這種完全茫然的狀態,實在不像是從前有過類似的經歷,大概是突然撞了邪。 這種事情,普通人了解得越多反而越危險,謝縈顧左右而言他,趕緊把這個話題搪塞過去,好在大概是輕度腦震蕩的原因,許秋冉看起來一陣一陣地發懵,對此并沒有深究。 第二天來醫院探望時,少女裝模作樣繞著病房走了幾圈,趁著許秋冉不注意,謝縈眼疾手快,從袖子里抖出一張細長的紙,“啪”地一聲貼在了她的病床底下。 謝懷月親手畫的朱砂符,效果自然非同凡響。不管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這符咒都能把病房變成一間玻璃溫室,保護許秋冉不受“那些東西”的侵擾。 謝縈干了什么,許秋冉全無所覺,只招呼她去吃東西。 她這場車禍出得突然,許多親友和學校的同事都陸續來探望,床頭柜上的果籃補品差點堆成了小山。 謝縈用牙簽扎著草莓吃,許秋冉靠在床邊,笑瞇瞇地看著她,忽然道:“你最近是不是有點瘦了?” “有嗎?沒吧?”謝縈摸著自己的臉,有些詫異。 她平時不怎么稱體重,雖然最近失戀多少有些憔悴,但哥哥變著花樣用盡心思地投喂,怎么也不至于到讓人一眼能看出來的瘦了的地步吧。 許秋冉捏了捏她的臉:“你可要一天叁頓按時吃飯啊,現在的小女孩,動不動就減肥節食,要么一心情不好就不好好吃飯,這都是胡鬧。老師年輕的時候為了控制體重,每天晚上就吃幾只蝦,有好幾年月經都不規律,對身體影響多大?” 從吃飯的話題又被語重心長地洗禮了一番,謝縈心想大概是許秋冉總覺得她還沒從失戀里走出來,要從各個角度旁敲側擊。老師這么溫溫柔柔地說著話,她也只好乖乖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吃飯,絕不節食。 雖然許秋冉表示讓謝縈好好待在學校,不用再來看自己,但到了周末,謝縈還是去了醫院一趟。 這次她提了哥哥燉的香草蹄筋湯,保溫桶的蓋子一打開,整個病房都飄滿香味。許秋冉喝了一口就贊不絕口,笑瞇瞇地看著她道:“哥哥手藝真好,這樣多好,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br> 謝縈笑了:“老師,你前天還說我最近瘦了呢!” 許秋冉又捏她的臉,謝縈坐到病床邊,發現她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時候新打了厚厚的繃帶。 診斷時醫生還說不需要上夾板呢,謝縈有點疑惑道:“老師,你胳膊上這是怎么啦?” 許秋冉笑了笑,輕輕揭開繃帶的一角給她看。 “泥灸療法,聽過嗎?” 紗布下裹著的竟然是一層褐黑色的泥,散發著淡淡的、清苦的草藥氣味。許秋冉用指甲輕輕撥了撥,只見泥下的皮膚隱約可見有些紅腫。 “有一點骨裂嘛,老師大概要綁上叁個月繃帶了?!?/br> 謝縈隱約記得這好像是種中藥療法,把特制的藥泥敷在xue位上加熱,能活血祛瘀之類的。她倒不大懂這些,但反正以許秋冉的背景,醫院肯定會用上最好的治療方法。 師生兩人坐在一起閑聊,病床床頭的支架上放著平板,上面的視頻放到一半,許秋冉按了播放鍵,只見上面是一間訓練室,一個少女正在跳著芭蕾,身姿輕盈纖細,仿佛一只優雅的天鵝。 謝縈想了想,記起了這張有點面熟的臉:“這是你女兒嗎?” “嗯,這是小沅在附中時考試的視頻呢?!碧崞鹋畠宏愩?,許秋冉的神情非常自豪,指著視頻給她分析每個動作的要領。果然是芭蕾首席的女兒,從小耳濡目染,陳沅的基本功相當扎實,就算是謝縈這樣的業余人士也能欣賞其中的美。 一個視頻放完,許秋冉笑道:“怎么樣,跳得好不好?” “真好?!?/br> “等老師恢復好了,我也教你跳?!?/br> 謝縈趕緊擺手:“這就算了吧老師,我都這么大了,肯定練不出來了呀!” “誰說的,零基礎的成人也能跳得很好,只是不能走職業而已。哎,對了,你后來怎么沒報老師的提高班呀?” 謝縈生怕她把自己拉去壓腿下腰,趕緊轉移話題:“老師,你怎么在看這個呀?” “小沅這孩子,最近也不給老師打電話?!痹S秋冉嘆了口氣,“她一忙起來就這樣,好幾天也不回個消息什么的,我只好翻翻相冊里以前的照片視頻看看。我有時候就想,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出國,像你一樣在家附近上大學多好,每天都能回家?!?/br> “舞團嘛,估計是排練起來沒時間,”謝縈說,“我忙的時候也愛已讀不回,等她閑下來就會給你打電話了?!?/br> “你們小姑娘,這樣可不好,讓人多擔心呀?”許秋冉笑了,“下周叁小沅就要回國了,到時候我可得好好說她幾句?!?/br> 謝縈常常聽她念叨,知道她有多思念獨自在國外上學的女兒,現在陳沅終于要回來,她嘴里是抱怨,眼角眉梢卻都洋溢著喜悅。 這種滿懷愛意的惦念確實令人心生柔軟,謝縈笑瞇瞇恭喜她,許秋冉又道:“到時候你一起來老師家里吃飯啊,老師也得好好謝謝你呢?!?/br> 許秋冉在叁天之后正式出院。 她住院將近一周,除了絡繹不絕來探望的同事親友,只有秘書殷勤得鞍前馬后,丈夫本人卻從沒露過面,謝縈暗自腹誹,她老公怎么比國家主席還忙,許秋冉卻寬容地笑,說叔叔平時總是加班,沒時間來醫院很正常。 謝縈本來以為她會回家靜養,沒想到這一周的泥塑課上,她居然按時來了教室。 單純的愛好都能如此堅持,這種精神實在是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怪不得人家跳舞能跳成首席。 這一天正是陳沅回國的日子,許秋冉rou眼可見地容光煥發,做雕塑都如有神助,一上午做完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手部造型。 “老師今天親自下廚,”她揉著雕塑泥,笑瞇瞇地對謝縈說,“食材都處理好了,回家就開始做。準備了十幾個菜呢,都是你們小女孩愛吃的東西?!?/br> 許秋冉的家在很低調的干部大院里,院子門口還有哨兵站崗。院子里的建筑都是世紀初的風格,全部是獨棟小樓,彼此之間有些距離,外面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相當的低調僻靜。 謝縈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工作日的下午,院里基本沒人。許秋冉開了門,只見房型方方正正的,開闊敞亮,鋪著棗紅色的實木地板,看起來相當溫馨,露臺邊還擺著花架,只不過早春時花還未開,只有枯藤攀在實木格子上。 門口擺著叁雙拖鞋,許秋冉又從柜子里給謝縈拿了一雙。 兩人走進客廳,只見桌子上果然已經擺了許多食材,琳瑯滿目。許秋冉指了指沙發,微笑道:“你坐著看會兒電視,等會嘗嘗老師的手藝?!?/br> 茶幾擦得干干凈凈,紙巾盒和沙發上都罩著同樣圖案的碎花布,足見主人平時打理得很用心。許秋冉打開電視調了中央八臺,謝縈在沙發上坐下,忽然覺得有點冷。 叁月初,市里的集中供暖才剛停不久,確實是整個早春最凍人的時候。不過許秋冉家里似乎又格外冷一些,大概是這種老樓本來就容易背陰,室內最多十五六度,謝縈本來想把羽絨服脫掉,最后不得不又敞著懷穿上了。 “老師,怎么就我們兩個呀?” 許秋冉端了切好的水果出來遞給她,笑瞇瞇道:“叔叔去機場接小沅了,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