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常以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為是愚氓舉出了智者。我常以為是懦夫襯照了英雄。我常以為是眾生度化了佛祖?！?nbsp; ——  史鐵生

    血在我身體流淌，墜落，我刨開我的腐rou。刀子捅下，割出一片鮮華的皮。那里面流膿，腥臭，蛆蟲涌動。一顆心早已千瘡百孔。

    那一身血，一身淚，一片空無的白。

    一張綠，一把黑，山石之上，抵死糾纏。

    少年手臂，摟著我的腕骨，細長得幾乎可以碾碎。

    我張開眼，雨水沿邊打落。石頭孔縫，體rou香氣，我周身沾滿腥溢。我望向他，一如許多年前。

    我曾凝視過這個少年。

    可如今面對，我卻不知該再如何談起。癲狂過后，剖心割rou，我落入一種長久的空洞。我不該將我的心這樣堂皇撕下。

    自此我對他再沒有隱秘。

    我將自己推向一個絕境，在懸崖之上喘息生氣，我與他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最后零星一點糾纏自此粗礪。

    粘濕的血，腥氣，頸間隱晦的皂意。蝴蝶的身體，總帶某種嬰孩香氣。他瘦了許多，胸骨隔著我的面皮。我切實窺見他的傷，白晃晃的rou，紅褐交錯，由領口延伸而下。肋骨間那段紅疤被反復割破劃傷，多年前的傷口，多年之后仍被萬千凌遲。

    那層紅碎在白上，他久不出門，白得駭人，露出的一節小臂卻被金線捆出太深痕跡。

    老朱怕死將他捆起，他無所謂，被捆就坐在椅子上，被放就割自己的皮。

    老朱知道他瘋了，或許他本就是這樣，卻誰也奈何不住。

    他看著他縱欲，又看著他艷麗?？粗桓吒吲跗?，又看著他自我消殘。

    他常站在他跟前，替他阻擋一方風雨。

    蝴蝶總是擁有這樣多偏愛。

    明明除了這張皮一無所有，卻被這樣多人愛過。

    他比我幸運太多。

    生得美麗，連被折辱都帶著仁慈。

    可是這樣的少年他愛我。

    他是這世上，最后一個……

    愛我的人。

    只是我這樣狼狽又這樣功利。那些往昔殘存的愛意只會轉化成恨意?？傆幸惶焖麜喇斈甑囊曨l是我發的，我是毀滅他最大的推手。

    他的父親算我殺的，他的情人算我推的，他的母親算我逼瘋的，他的傷口算我捅的。他恨我會比愛我容易，卻偏偏要愛上我這樣不堪的人。

    對他，我不算一個好人。

    方翠衡說得沒錯。我們羅家，教不出什么好東西。

    可是他只頓了很久。

    摟住我，將我靠在他身上。

    我的下頜架在他肩膀，他用指腹摩挲過我的眼，長久，凝望。

    “縛?！?/br>
    “苦難是尋常?！?/br>
    他輕撫我的脊梁，卻又無聲嘆息：“很多人探究過許多事情的意義?！?/br>
    “意義有時是人為了追尋一個解釋。解釋——人為什么這樣痛苦?！?/br>
    “這么痛苦是為了什么?！?/br>
    “可是許多事情，或許并沒有切實的意義?！?/br>
    “活著與死去并沒有什么不同?！?/br>
    “活著是感受覺知的平常，死去是消失，沒有覺知，也就沒有苦難?！?/br>
    他忽然將額頭垂下，與我貼緊：“如果非要一個意義，能夠讓你覺得在苦難中解脫的事情，就是意義?！?/br>
    “因為苦難是尋常。它并不特殊。它是生命一生必然要承受的事情?！?/br>
    “你無法改變苦難，無法預料無常?！?/br>
    “所以只要一件事使你從苦難里平息，就是有意義的?！?/br>
    他靠近我，一如很久以前：  “縛?！?/br>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要死了?！?/br>
    “因為你從沒有做過什么事，去平息你的苦難?！?/br>
    那些過往滾滾而來，跨著我們之間的十四年。

    這是太久的離別。

    “蕭欠?！蔽页?，涕淚卻不止打下。

    “你是這樣想的嗎?！?/br>
    他亦同我笑，卻太悲憫：“是不是很苦?！?/br>
    “這么多年。是不是很苦?！?/br>
    那年他初到半山，同樣的神情，卻被我當作冒犯。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他湊近，無聲吻了吻我的唇。

    “殉情吧?！?/br>
    “我們殉情吧?！?/br>
    “我陪你一起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