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烏木
人的味道,rou味,汗味,苦腥味,大雨至前灰壓的塵埃味。我的臉貼在地上,石頭子膈著我的皮,心臟某處猛烈地跳動著,扯起我的肋骨,有什么東西像是要漲開,從胸膛里涌出來。 石頭縫里長滿青黑的苔,有些蹭入我的衣領;我的鎖骨被按在地上,連著我的臉一起。我側身躺著,將腿曲折——她站在那,就像懸崖邊上的老樹,帶著鋪天的綠意。那雙眼睛平直望來,沒有悲喜,沒有愛恨。 太靜,太沉。 我想起一塊陳年的烏木,天陰時被埋在青灰角落里。 在那個人的眼底,我看不出一點身為人的活氣。 她只是看著我。 就像看世上大多的俗物。 這個人身上有太特別的東西。明明是一張很淡的臉,明明……我早就記不清這張臉。 那些早被淡忘的思潮涌起,她身上有一種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只是站在那,太安定,將根扎在地底。 我忽然有了一個直覺——我不常有直覺,我對很多事情沒什么太重的感覺。但是那天我知道,她不一樣。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種感覺很奇怪,心里頭好像除了這兩句話反反復復,剩余什么也說不出來。好像有什么將我的五臟六腑攪碎,連傷口流血時都沒有這樣的感覺。血又滲了出來,紅的,綠的,深的,淺的。 不可冒犯的。 不敢造次的。 沒有人來拉我。有太多人路過我,但是沒有人來拉起我。我被人徹底忘記,我也忘記了那些人。在那條路上我跪臥著,心臟起伏得太急,又疼又麻。熱氣裹著我的脊梁,一路燒到耳根。 我好像沉進了那個人的世界里,長久悸動后終于寧靜。一切似乎歸于塵土,我從地上艱難爬起,將背坍塌下去。 我一個人坐在路上,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不是空洞的。不是一無所有,也不是麻木。它好像被填滿什么東西,很安靜,很穩定,就像生出了一棵樹。 那些怨恨的,煩悶的,無謂的所有都被蕩空。 我只覺得安靜。 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我可恥的想要占有這種安靜。生命中頭一次,我想占有什么。然后我恍惚朝天笑了起來,仰頭大笑,我笑我自己。 我無法占有她。 沒有人可以占有她。 因為她不是這個世上的人。她有自己的歸處。 這樣的人要生要死,沒有任何可以攔住。 這樣的人要去哪,也沒有任何可以攔住。 因為她不屬于任何。 我只是足夠幸運的——見過她。 我終于從地上站起,將衣尾從腰側撕去,撕成很長的條,按在鎖骨上擦血。那些妄想也要被擦凈,不屬于我的東西,不要問,也不要求。 求而不得就會執。后來我見過太多人,見過太多的欲與執。 有欲望是好的,人活著才會有欲望,可人要是執了,就會擰曲。 我明知我得不到她。所以不要想,不要執。 那時我是這么想的。 后來很長的日子里,沒有她的日子里,我幾乎忘了她。 我沒有想過我會再遇見她。 因為我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