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羅縛
男人將我引到媽長居的房子。陰暗,隱蔽,上了許多道鎖。她曾被困在里面,窗戶上嵌著細密刺人的鋼絲網。很久,翻出來一串沉甸甸的鑰匙,常年的鐵銹氣,混著男人身上的汗熱味道。 我的骨頭在疼。 紅艷艷的疼。 皮好像癱在骨頭上。 醫生推開鐵門,濃稠的霉爛味撲來。墻上,凳子上,沒有一塊好皮。有些像是陳年失修掉的,上面長了一片青斑;有些是人為的,細長,用指甲劃過去。 我看著房正中的床,單子被劃破,化成碎片布條。她這么愛干凈的人,卻睡著最黃最臟的床,連被褥都是濕潮的。 男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說她不好管,說她瘋得厲害。我看了男人一眼,又抬頭看了看這個房。 沒有再說話。 醫生的臉色黯了黯,想將我拉出去,我任由他拽著我的手,看他使勁卻扯不動我。半晌他才敗下來,哀求著我:“蕭欠,你能不能別添亂了?!?/br> 我瞥了他一眼,終于開口說:“蕭衍在哪?” “這些年他就讓我媽這樣活著么?” 男人的臉色一片青灰。不敢說話。 我盯著他的眼睛,將頭側著,身體倚在門框上。他終于忍不住,小聲說:“兩天前就聯系不上他?!?/br> “到現在也沒有聯系上?!?/br>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笑。我笑了出來,笑得連肋骨都抽疼,我問他:“蕭衍死了么?” 把妻子送入精神病院,把兒子送進寄宿學校。他人好像死了,永遠不知道他在哪,永遠找不到他。 這樣的男人,不如死了。 那天怎么出來的我有些忘了。是什么滋味也忘了。能忘的我都忘空了。七八年過去,其實能記得的太少,就記得那一年,我終于找到蕭衍。在一個人的葬禮上,他哭得像只狗。 我躲在樹后,望見羅縛。 那天的蕭衍跪在地上,四處的人對他視而不見。那些人穿著華貴的黑色衣服,厚重,沉默。蕭衍好像老了很多,跪在地上,將頭埋在毯子上,身體抽搐著,顫動著。我聽不出他在說什么,可是我沒有一次—— 沒有一次看見,他這么卑微。 就像一條狗。 一條喪家之犬。 骨血好像都被抽掉,匐匍在那些人的腳底下;那些人避開他,對他視而不見,有人好像想將他扯走,卻被一個人攔住。 羅縛。 她出場時,帶著風,帶著雨,帶著山間濕漉漉的霧氣;站在一團濃綠之中,側頭望來,肩背直挺,眼神很深,古井無波。 那一瞬間,我心臟久違地跳動起來。跳得我想逃。我說不上來為什么,我知道我見過她。 很久以前我見過她。 那些本該被遺忘的記憶好像從什么地方涌了出來。我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粗┥虾谏慕z絨裙子,看著她比少年時要清瘦許多。她還是那樣,無論是人是鬼,都還是那樣…… 靜謐。 腦子里闖入了許多我分不清的東西,眼前卻一遍遍回放起她的樣子。她身上總有些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時我不認識她,我不知道她就是羅縛,我只知道她是我很多年前見過的女鬼。 我一路跑,撞到了許多地方,身上很疼,心也跳得很疼。腦子里的東西太多,最后揉成一團亂麻。我跪在不知名的路上,將臉枕在地上大口喘息。 那到底是種什么味道啊……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對上她我什么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我該說點什么,好像說什么都不對。 我只知道她不一樣。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