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紅疤
我曾被人剝過一次皮。 先將衣服扯下,用鋼絲將渾身臟皮擦凈,泡在水里,水淹過身體,只露出一張臉。肩膀被扣死在浴缸里,手與腿撞著缸面,骨頭磕著瓷缸,rou夾在中間。 一大缸子白水,一會就紅了。 血是臟的,皮也是臟的,要將皮擦掉,讓血流干。 可她覺得我還是臟。這么臟啊……怎么辦? 那就剝了這層皮吧。 刀子割rou,刀刃穿入肋側,就著肋骨往上劃,橫出來一道口子。 皮與rou,筋與膜,大紅的血,大白的瓷缸。天花板是方方橫橫的格子,那燈乍明乍滅。 我的淚與血溶在一起,拉著她的手,最后一次喊了聲:“mama?!?/br> 許多年沒有想起來那張臉了?;熘獪I汗,滿身長裙被水染濕——這么干凈的人,也混得一身臟穢。 她瘋了。 在我十歲那年,遇見女鬼后第叁天—— 陳朝林瘋了。 起因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死老頭很久沒回過家。 她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那以后叁天。 叁天的時間,她沒有出過房門。 我曾趴在門邊,拍門喊她叫她,我大聲哭——門內,一些詭異的,隱忍的,低迷的呻吟隱晦穿出;她極度的安靜,最終……萬籟俱寂。 再出來時已經是第叁天晚上,她一身的油腥味。 從活人骨血里煎熬出來的油,膩而臭。她整個人就剩下副皮包骨,不過才叁天,那張臉上的rou徹底陷了下去,裹著空蕩的眼眶,眼眸黑得像入邪。 她一只手鉗住我的脖子,將我拖到浴室里。我掙扎,她卻沒有一點聲音,好像不認識我是誰。 那個人啊……曾說我是這世上最漂亮的小孩。說我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說我是她的心頭rou。 她說她愛我,她說她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好害怕,我喊她mama,我握住她的手,可那雙手啊……力氣好大。它卡在我的喉嚨,捏著我的下顎;我的氣堵在喉腔,像是被碾斷的青蟲。 她真的要殺了我。 我被摔到白瓷缸,將水龍開盡。她在慌亂中絆倒許多東西,最后從地上顫顫巍巍撿了個鋼絲球。她曾用來刷墻縫間的青苔,后來卻猙獰地磨在我的皮上。 起初很疼,水聲太大將我的呼喊抹去。我的衣服被她蠻橫地扯開,成了一塊爛布,她就著布與鋼絲,就我的皮擦出細密的血痕。 水灌入我的鼻腔,酸得人掉眼淚。我被她鉗住,渾身都好疼。 都是血?;煸谒?,水不停打下,濃艷的紅被沖得很淡很淡。 她問:“我怎么會生下你?!?/br> 突然,她笑了起來,整個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扒著我的臉幾乎要將它撕開。她好像透過我看見了什么,在極度癲狂中,語氣詭異的溫柔:“你就該是個萬人騎?!?/br> “頂著這張臉。被這么多人惦記?!?/br> “好臟?!?/br> “血也臟。皮也臟?!?/br> 她鉗住我的臉,將我從水中拉起。我的血蹭在她的手上,她厭惡至極,在水龍頭下用力的搓洗。 我跌回到水底。 我沉在瓷白缸里,安靜望向那天花上的燈。大紅大白刺著我的眼,我什么也看不清。 真的流了很多血,真的很疼啊。鋼絲磨在身上,后面跟著手巾。 她說我臟,又說我干凈。說我洗凈了就干凈了。全都干凈了。什么都干凈了。 我好像哭了??薜胶竺?,嗓子失聲,我不疼了。 她跑了出去,再回來時拿了一把刀。 從腰側捅下去,往上扯到肋骨。 真的好疼啊。她說很快我就不疼了。 我拉住她的手,叫她:“mama?!?/br> 我以為我會死在那天。 直到有人破門而入,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來,強行擄走mama,我被爸爸抱著…… 她被送進精神病院。 再后來啊……她死了。 死外面了。 從那以后我好像失去了一顆心。一顆活著的,會動的心。 我就記得我是個爛人。從皮到rou,沒什么不是糜爛的。 都是穢物啊。 后來我和很多人滾在床上。 有些人會用指腹去摩挲我的紅疤。床第之間,人看不清人,只有身體在糾纏。他們常會用手探過我的皮,兩團爛rou粘膩在一起,在激蕩中身體撞著身體,骨頭壓過骨頭。 欲望之下是心潮澎湃的東西。野火從心肝燒起,一直燒到鎖骨。心臟久違在躍動著,由欲生來的熱氣,在不斷交合中,體溫從一人身上渡到另一人。我環抱他們時,他們對我有無限的迷戀與執迷。那些眼神太渾濁;參雜著愛,同情,瘋狂,猙獰…… 我們啊,都沉死爛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