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甕中捉蝶
日落西山,朱柿光下影子交錯,我看見他握住掌心;原本柔軟的手蜷縮成團,被凍得發紅卻筋骨分明。四周是穿梭的人群,我們身后靠著陳舊的鐵椅——藍色外皮早已脫落,腐化的鐵銹一覽無遺。 門外的濕味,門內的腥味,蝴蝶靠近我時若隱若現的奶味,與我身上的白檀菩提香混雜在一起。我站在原地望了他很久,他的面色如常,只是呼吸變得短促。 那樣單薄的唇被太多人淺嘗于齒,蝴蝶隔著手背,用那樣的嘴唇來親吻我…… 或許那不算一個吻,那是什么我不明白。他的舉動有些唐突,他的掌心蹭在我臉上,口紅會被磨得到處都是——比如下巴,比如唇邊。 我取出鏡子,朝內看了看我的臉。 那原本規整的色塊被暈開,仿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唇齒交合,雙唇輾轉之間,將唇色渡到另一方。 這樣靡麗的男人,將他大多光陰投放于床第之間;他的艷色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縱欲,除此以外,我找不到一點點他像個活人的生氣。 在蝴蝶的世界里,每一個人,都是他的 “裙下之臣”。 而現在,他想把我也納入其中。 我沒由來的感到不適。 他沒有擺清楚我的位置——這可不行。 我將手抬起,把他的領子扯開,他白皙如羊脂玉的胸口上印著別人留下的痕跡,紅的,淡的。 他一動不動,垂著頭安靜地看我;四周有人停下,隱約能聽見一些起伏的喘息聲。 “蕭欠?!蔽覍⑹址砰_,他的領口大張任由胸脯袒露,“跟我道歉?!?/br> 蕭欠挑了挑眉,仍是一言不發,只是那只印著我口紅的手松開了。 “我沒有經過你同意解開你扣子,你是不是會不開心?”我重新用手替他捂住衣領,“所以蕭欠,你沒有經過我同意蹭花我的口紅,我也會不高興?!?/br> “你要向我道歉?!?/br> 不知道為什么,蕭欠突然笑出了聲,他將我摟入懷里,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舉起雙手佯裝投降將我放下:“對不起?!?/br> “我錯了?!?/br> “我不該蹭花你的口紅。也不該……”他頓了一會,似乎忍著笑,“抱你?!?/br> 有些底線一開始就該畫好,不然人容易無法無天。 特別是那些沒有規矩的,不乖的小孩。 我朝蕭欠點了點頭,松開他,一個人走在前面。他跟在我身后,很久沒有出聲,等我終于按耐不住回頭;他離我一米之遙,眼睛里含著笑,仰著頸,稍稍抬起下巴,看上去格外嬌矜。 蝴蝶站在原地,他的領口仍未扣上,布料打褶,若隱若現地掩著,黑白之中只能看見如蚊蟲叮咬后的紅斑,他這樣大方的展露著自己的身體,然后將手伸向我,用極其曖昧的語氣朝我開口:“羅縛,拉拉我?!?/br> 我那時只覺得覺得渾身脫力,長嘆了一口氣,將肩膀塌下來:“蕭欠,穿好衣服?!?/br> 他睜著眼睛看我,然后固執地將手遞過來:“拉拉我?!?/br> “蕭欠?!蔽矣行┎恢涝撛趺春退嗵?,“別人會看你笑話的?!?/br> “拉拉我?!?/br> “蕭欠,你聽不聽我話?” “拉拉我?!?/br> “……” 那時候的蝴蝶,固執得不可理喻。我沒有辦法,將手伸向他,他一把握住,借著我的力向我靠近,在終于近身時停下,側蹲著朝上看向我的臉:“拉住你了?!?nbsp; 他笑著說。 “……穿好衣服,小心著涼?!?/br> 我牽著他的手,領他回半山洋房;路上是一片潮濕腐敗的霉味,車輪碾在泥上,車內熱氣騰升,蝴蝶朝車窗上呵了口氣,白霧與水汽糊在玻璃上,他朦朦朧朧地看著人間。 我們之間靠得太近,他身上游絲般的奶香一點點渡來,他像是沒有脊梁,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看上去無比散漫;也沒有看我,一直盯著車外,看向綠消失的地方。 蕭欠安靜時,好像陷入了無望之境;那些哀傷的破碎的麻木的東西,就藏在無言的沉默里。他似乎在回憶些什么,我用余光觀察著他的背影,莫名想起麥克尤恩在《床第之間》寫下的一段話。 “他柔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他黑色的體毛,他打褶的,深棕色,裸露的本我?!?/br> 從那樣的靜謐中,我窺見了他的頹喪。 時后好久我都在觀察蕭欠,從他被我接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觀察他。 他總是習慣在無聲中……悲傷。 車開了很久才回到半山洋房,期間我們幾乎沒有說話。從車門內出來的那一刻,伴著冰冷陰柔的雨霧,寒氣從支氣管滲入肺腔。 “我們到家了?!蔽肄D身對蝴蝶說。 蕭欠站在青石臺上,用一種近乎虔誠的目光凝望那殘敗的門房,如同看向我破落不堪的往生。 我走到他身側,用一只手由后摟了摟他的腰,他的身體猝然僵了僵,我能感受到他腹間一瞬的收縮。 “羅縛?!笔捛返纳ひ舯粔旱糜行┑?,片刻之后才打趣道:“這次是你先動手的?!?/br> “你在看什么?” 我仍圈著他的腰,他伸手將我握住,也沒有反抗,也沒有回答。直到我準備抽身回房他才緩慢地發問:“我們以后要一起生活在這里嗎?” “我們會有婚禮嗎?” 他曾這樣問我。 長日將盡,洋房泛青的石壁在霧中隱現,記憶中的那一天,他站在樓下,我們潦倒的半生得以交迭。 “不會?!?/br> “我們不會有婚禮?!?/br> 我松開他,平和的,朝他說。 蝴蝶的呼吸霎時間促了促,緊接著擰頭向我望來;他的眼睛比平時瞪得要大些,驚詫之下臉色變得蒼陳。 那匆忙間,他忘記掩飾。我抬起一只手攬住他肩膀,將他踹入我懷中,他半個身子俯下,借靠在我肩膀上,我們的氣味得以交融。 “你父親身體不是那么好,不適合大興土木?!?/br> 如同情人間,近在咫尺間的呢喃。 他忽然將雙手環在我肩膀上,將下巴抵在我肩頭,薄的皮rou包著骨頭,磕得人有些發疼;然后側了側臉,唇齒就在我的耳畔邊上,然后似溫柔又纏綿地念了句:“羅縛啊……” “你是不是答應了他,要好好照顧我?”他從我肩膀上移開,然后貼著我的臉,鼻尖對著鼻尖,“為什么要聽他的話?” 靡艷的,坦蕩的蠱惑。 我捧著他的臉,吻了吻他的眼睛:“因為……” “我愛你?!?/br> 我發現只要說出這樣的話,就能堵住他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