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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古木新花年年發在線閱讀 - 古木新花年年發、肆壹

古木新花年年發、肆壹

    嚴穹淵離京在即,江東云為此設了一桌酒菜餞別,除了他們二人和金霞綰就沒有別人了。

    風爐上的小鍋烹著幾樣時鮮的菜,山藥、蓮藕、薺菜等等,一旁淺碟上有羊rou兔rou,還有幾樣調料。金霞綰替江東云拌好調味醬料,轉頭問嚴穹淵說:「叔叔喜歡咸一點還是淡一點的?我幫你?」

    嚴穹淵搖搖頭說:「我自己來就好?!?/br>
    江東云笑說:「你都要走了,儘管使喚他吧,別客氣?!?/br>
    金霞綰沒回嘴,笑著把菜盤和rou盤調換位置說:「叔叔你多吃點羊rou,雖然很貴,不過師父可是為了你啊,特地叫我去準備的,一般百姓可吃不起這個?!?/br>
    嚴穹淵說:「你在長個子,你才該多吃點?!?/br>
    金霞綰表情微妙的扯了嘴角,挾了羊rou給江東云說:「師父你也吃啊?!?/br>
    江東云笑著和嚴穹淵說:「你不必管他,這孩子挑嘴,長腳的都不吃,只吃魚。來,這魚片讓你自己涮吧?!?/br>
    「謝謝師父?!菇鹣季U開心接過魚rou,挾了半透明的魚rou片放到鍋里燙熟,沾了他自己配的調味醬料吃,滿足得瞇眼微笑:「嗯、嗯嗯、嗯,好吃!」

    嚴穹淵瞧少年那模樣,淺淺哼笑,搖搖頭逕自進食,臉上是不自覺的寵溺,和過去冷若冰霜的樣子截然不同。而這變化都落在江東云眼中,他一直認為嚴穹淵就是塊捂不熱的冷硬石頭,誰承想這人終究是會變的,只不過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他的養子金霞綰,頓時心生醋意,卻不知是吃誰的醋更多些。

    江東云悄然瞥了眼金霞綰,那少年對自身的魅力毫無所覺,他暗自安撫自己這都不會有什么改變,因為嚴穹淵就要離開,回琉璃天再也不會進京,而金霞綰是不會離開花晨院的。

    「真好吃?!菇鹣季U衝著江東云微笑,江東云回以淺笑,遞了帕子給他說:「擦一下嘴角,吃得臉上都是了?!?/br>
    「喔?!菇鹣季U的嘴邊、下巴沾了醬料,頰邊也濺上兩小滴,吃相很不怎樣,也因為如此,江東云總是讓他別在外面進食。

    嚴穹淵看少年一直沒擦到頰邊的臟污,忍不住伸手替他抹凈,笑話道:「怎么這也能吃得像隻小花貓?!?/br>
    金霞綰咂咂嘴,有點沒大沒小的回應:「多謝啦?!?/br>
    江東云熟悉養子的一切習慣、好惡,然而此刻看著他倆自然又自在的互動,心中像是落了帶刺的種籽。短期間內,在他未留意的時候,這兩人就已經混得這么熟稔,好像只有他被不知不覺隔絕在外。

    「六郎,霞綰的簪子你可還留著?」江東云忽然問起那簪子的事。

    嚴穹淵嚥下食物抬頭看他:「這要還回去么?」

    江東云淺笑:「還了也沒意義,乾脆你收著留作紀念。霞綰覺得呢?」

    金霞綰細細嚼著嘴里的魚rou,看了看他們兩人,最后吞下食物對嚴穹淵說:「那支簪子是花我自己的錢訂做的,你付錢買下就是你的啦?!?/br>
    嚴穹淵一本正經問:「多少錢?」

    江東云蹙眉低喊:「霞綰!」

    金霞綰無辜瞅了眼江東云說:「師父,我跟叔叔開玩笑的,是吧?嚴叔叔?!?/br>
    嚴穹淵唇角微揚,從懷里拿出一個紅包說:「嗯,玩笑而已。我本來就準備了紅包要給他?!?/br>
    江東云睨了少年一眼,吁氣道:「你們倆真是的?!?/br>
    金霞綰頗意外拿到紅包,開心歡呼:「哇,真的是給我么?謝謝嚴叔叔!」

    這一頓飯,金霞綰吃得最開心,不過散場時也是他最失落,因為他忽然想到這是他和嚴穹淵最后相處的時光了。是夜,江東云帶了三位哥哥去一位官員家應酬,被留下的金霞綰跑去潛入嚴穹淵住處。

    嚴穹淵本來已經就寢,躺在床上卻一直沒能睡熟,一聽到像是小鳥、小貓溜進來那樣熟悉的動靜就醒了。他坐起來朝黑暗的角落念出對方使的輕功路數:「夢里尋香?!?/br>
    「春隱袖?!菇鹣季U走到月光灑落的地方咧嘴燦笑,兩人念著輕功秘笈的篇章,像對暗號似的,他覺得很好玩,坐到嚴穹淵床邊接著念:「薰風微雨?!?/br>
    「意矇矓?!?/br>
    「霞殘月上?」

    嚴穹淵慵懶答道:「你不累?」

    「凌云傲霜?」

    「今日不忙生意了?」

    金霞綰不滿哼了一聲,揪對方袖子鬧道:「怎么不繼續啦?」

    「又不好玩?!?/br>
    「我覺得很有趣啊,好像在對暗號,嘻嘻。繼續嘛?」

    嚴穹淵拿開少年的小手問:「你師父呢?」

    「出門去啦,今天花晨院生意淡了些,不忙。你明天真的要走啦?京都這么好玩,你多留幾日嘛,我跟師父請假陪你到處走走?」

    嚴穹淵望著少年半晌,他其實察覺到江東云先前提防自己的眼神,擔心自己不夠果斷會害了少年,于是道:「不留了。早晚要離開,就這樣吧。你在教坊也看慣了不同人來來去去,再說你原先不是挺討厭我的?我走了,也沒人再嘮叨你,正合你意?!?/br>
    金霞綰沒想到自己忽然紅了眼眶,稍微側坐別開臉說:「我沒討厭你啊,我現在不討厭你了。你跟那些人又不一樣,我也不像哥哥他們天天送往迎來的,我……我覺得你雖是長輩,可也像我兄長、像朋友,也像……我也不知道怎么講,我不想你這么快離開?!?/br>
    「唉。你還是這么孩子氣,何時長大呢?」嚴穹淵想伸手摸少年的頭,但是忍住了。他說:「你只是貪圖新鮮,我一個外人忽然出現在這里,你覺得有趣,等相處時日一久你會厭膩,就巴不得我快走了。世事人情有時就如流水,好聚好散,細水長流,也未嘗不好。將來你偶然想起我,或我不經意想起你,可能還會覺得有趣而笑著?!?/br>
    「六郎?!菇鹣季U這次輕輕捏住對方的袖擺,低頭輕喚,還改口喊六郎,儼然是在撒嬌。

    嚴穹淵被這么一喊,心中亂得一塌糊涂,極為艱難的又把那隻小手輕輕撥開:「撒嬌也沒用,你不會跟我走,你師父也不會允的?!?/br>
    金霞綰嘆氣,乾脆向后仰躺,半身壓著嚴穹淵的腿腳,抬臂遮住泛淚的雙眼,故意戲謔道:「討厭啦,你這一走就害我守活寡了?!?/br>
    嚴穹淵失笑:「又胡說八道什么?!?/br>
    「收我簪子,你就是我的人啦,多留幾日都不肯,小氣?!?/br>
    「起來吧,我要繼續睡,明日得早起上路?!?/br>
    「我偏不起,不讓你睡了?!菇鹣季U起身搶了嚴穹淵的枕頭抱緊,嚴穹淵消極的和他搶枕頭,最后由著他霸佔枕頭,他笑著躺在同一張床上,只不過和對方頭腳相對,嚴穹淵嫌棄的念著他,抓起他的腳幫他脫鞋襪。

    鬧了片刻后,兩人稍微安靜躺下來,金霞綰腳上還套著羅襪,他用腳輕碰嚴穹淵的手臂問:「叔叔你有沒有喜歡過誰?你行走江湖時有沒有見過美女?有沒有遇過人家比武招親?」

    「安靜,讓我睡?!?/br>
    「你喜歡男子還是女子???我們花晨院周圍都是妓館,你好像一次也沒去過,也不看她們?」

    「你們這里的人我也沒多看,怎么問題這樣多?」

    金霞綰笑嘻嘻說:「說了不讓你睡嘛?!?/br>
    嚴穹淵有些不耐煩的嘆了口氣坐起來,金霞綰也跟著坐起來和他互相瞪眼,后者表情鬼靈精怪的,前者滿眼無奈。許是月色給的錯覺,金霞綰覺得嚴穹淵的眉眼看起來格外溫柔,他摸上嚴穹淵的臉,對方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有露出厭惡的神情或躲避他的碰觸,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描過男人厚薄適中的唇,人家說薄唇的人也薄情,他覺得嚴穹淵也不是薄情,只是不輕易交付真心。

    少年的碰觸很輕,像羽毛撓在心尖上,嚴穹淵自覺不妥,捉住少年的手腕說:「不要鬧了?!?/br>
    金霞綰一臉委屈瞅著人,自覺狼狽后下床拎著鞋子說:「對不起,我不鬧你了。你好好歇著吧,晚安?!拐f完就躍出窗外飛不見了。

    嚴穹淵有些愣怔,方才金霞綰的神情看起來哀傷,似乎有什么話還想對他說,但卻這么離開了。他感受到金霞綰確實捨不得自己走,不過分離總是有些感傷,過一陣子或許就會平復吧,無論對他或對那少年都是……

    金霞綰狼狽逃回房里,撲到床上哭了起來,他沒想到自己會這么難過,想起很久以前有個哥哥跟他講過,一開始討厭的傢伙,一旦真心喜歡上才最是要命。他心想自己完了,他喜歡上嚴穹淵了,可那個人明日一早就離開,他心慌意亂,傷心得哭了許久,上一回這樣哭已經不知是何時的事了。

    哭著哭著就睡了,還一覺到天明,來叫醒他的人是長寧哥哥,長寧說:「那位嚴六郎要離開,你不去送一送?」

    金霞綰點頭,鞋都沒穿就急忙跑去送行,江東云看他儀容不整跑來前頭,臉色不太好,不過大清早往來的人不多,江東云也沒念他。

    嚴穹淵輕裝簡行,騎上一匹黑駒瀟灑擺手:「你們保重。我走了?!?/br>
    江東云揮別道:「一路順風?!?/br>
    金霞綰望著嚴穹淵一騎絕塵的身影,悲傷之馀又有點生氣,他氣嚴穹淵居然連一句話也不跟自己講,走得那么乾脆,真是無情!

    江東云看養子莫名一臉慍色走回去,喊住他說:「怎么啦?在氣什么?」

    金霞綰仍有薄慍的扯開嘴角笑說:「沒什么,以后沒有嚴叔叔嘮叨我了,我開心!」

    「這孩子真是……」江東云莞爾,低頭冷眼看他的腳說:「下回不許再這么失態了?!?/br>
    「是,師父?!?/br>
    之后幾天江東云的心情都有些低落,金霞綰認為他是因為和榮親王吵架,加上朋友離開才這樣,所以這些天也特別安份,還特地去買他愛吃的小吃。一日午后他喝著金霞綰點的茶湯說:「一會兒你到我房里來吧?!?/br>
    金霞綰歪頭問:「師父要吩咐何事?是機密么?」

    「那倒沒有,近來無事,是我有話想跟你說?!?/br>
    「現在不能講?」

    江東云抬頭盯著少年看,后者不敢再多問,低頭答應:「好、好,我知道了?!?/br>
    喝完茶,金霞綰被江東云叫去沐浴,他一個人泡澡發呆,心中想的都是嚴穹淵。

    「唉?!顾麌@了口氣,也不曉得這樣算不算失戀,師父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所以他才想哄師父高興,看到師父高興了或許他也能振作一點,可是師父近來有些陰陽怪氣的,雖然以往也常摸他臉夸他可愛,但最近看他的眼神讓他有些發毛。

    他到了江東云寢室外,江東云一聽他來就喊他進去,剛聞到陌生氣味就本能壓抑吐息問:「師父,你換了不一樣的香么?」

    「換了。你不喜歡?」

    金霞綰說:「不太習慣,味道有點太濃了?!?/br>
    江東云拍了拍鋪好的床說:「過來睡吧?!?/br>
    「睡?我回房也能午睡啊?!?/br>
    江東云過去牽少年往床邊走,他說:「以后你就住這里?!?/br>
    金霞綰茫然望著眼前俊美無雙的男人,歪頭喃喃:「師父,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還有我能不能先出去,那香爐里的香我聞不太……頭有些暈……」

    江東云見少年開始發暈往一旁踉蹌,順勢將人摟住帶到床里,他一手放下床帷說:「你喜歡我么?」

    金霞綰察覺情況有異,試著推開江東云說:「我當然、敬愛師父,可是你為何要迷暈我?」

    「自然是不希望你一會兒難受,你不曾像教坊其他人那樣,早早就受調教,你別害怕,這只是讓你放松,等下承受時才不至于太疼?!?/br>
    金霞綰再遲鈍也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推開江東云,然而半點力氣都使不上,光坐著都勉強,眼皮也越來越沉,他帶著氣音喘道:「師父饒了我吧,我對你只有敬愛,并無那樣的心思和情意,何況我、我有喜歡的人,我不想這樣?!?/br>
    江東云看少年在他懷里哭,冷下臉說:「你喜歡上六郎是么?」

    金霞綰抖了下,江東云雖然俊美無儔,平日看人都好像無比深情,但神情冷下來時也能令人不安發怵。他不敢回答,顫著唇瓣哀求:「求師父放了我,我不想做這事?!?/br>
    江東云把少年輕放到床上含笑低語:「由不得你。忘了六郎吧,他不屬于任何人,也不會為了誰停留。只有我才會真心愛護你,我會一直對你好,你是我的?!?/br>
    「師父不是喜歡榮親王么?」

    江東云緩和許多的臉色又冷了幾分,他不悅道:「不許你再提別人?!顾麡O力想忘卻那人,對他來說陸永觀只是個意外,他不小心分了神,其實他最疼愛的還是身下的少年,只要他和金霞綰在一起,往后誰也不能再動搖他了。

    「聽話,乖?!?/br>
    金霞綰只有童年聽過江東云用這么輕柔的語氣跟他講話,那時覺得師父就像神仙一樣,現在他卻覺得神仙也很恐怖。他無力抗拒,外袍、襯衣,一件件被剝開,江東云想吻他,他扭頭躲開,卻被掐著臉扳回去。

    「不唔……」

    江東云一碰到那柔軟的唇,少年就哭得更可憐,他蹙眉嘆息:「我也不想這樣佔有你,最好是我們兩情相悅,可你知道么?天底下最難得的事情之一,就是我愛你,你也愛我?!?/br>
    金霞綰啜泣,因為迷香的緣故,他幾乎快暈過去,內心的恐懼讓他還勉強清醒著,只是一雙眼睛都快闔上了。他心里崩潰痛苦,只想得到嚴穹淵,可他也知道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喊,那個人都不會回來救他的,他不禁后悔當初若是答應當嚴穹淵的徒弟、跟著對方遠走的話,如今他也不會恨上江東云。

    「你瘋了?!菇鹣季U哭得不那么厲害了,臉上也沒了表情,目光冷然。

    江東云瞧出少年逐漸放棄掙扎,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清楚這意味著金霞綰也放棄了他,而非順從。不過他說服自己,讓少年死心也好,至少他得到這個人,誰也奪不走金霞綰了。

    「霞綰,我只是想保護你?!菇瓥|云無法直視少年深黑到映不出光亮的眼睛,他抱起少年拍拍背,語氣有些落寞的跟他說:「這幾日我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原來是當今的天子。不過我想你不會太訝異的,你一向對別人的事都不太感興趣,也不會亂傳,所以我才什么都告訴你。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以后也是。不過,這件事很荒謬不是么?」

    金霞綰還在苦撐,咬著舌尖想讓自己別這么快昏睡,他得伺機逃跑,江東云講得不錯,他對別人的事向來都不怎么關心,多荒謬也不關他的事,何況再荒謬的事他也見識過了啊。

    江東云抱著半裸的少年喃喃自語:「我真沒想過是這樣的,天子和自己親生的公主私下生了孩子,更沒料到的是……陸永觀真正喜歡的是當朝天子,而我不過是替身。哼、呵,這樣究竟算什么呢?我該跟陸晏一樣喊陸永觀叔公?還是……那么我是他侄孫?真夠亂的了。但是算了,讓他們自己亂了去吧,往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br>
    金霞綰心中琢磨哪一招點xue能一擊弄暈江東云,他練那些樂器不單單是練拳腳工夫而已,也在練指力、練點xue,但是他很怕不能一招見效。卯波九變的篇章里有點xue功夫,不過他現在心很虛,連手也很難抬起來,還能點xue么?十成十會失敗的,那怎么辦才好?

    江東云拿袖子給少年擦額面上的汗:「出了這么多汗,還是害怕么?那今日先不做到最后吧,我幫你養xue,用最小的玉勢。恨我也不要緊,我愿意讓你恨一輩子?!顾匦聦⑷朔呕卮采?,轉身去取道具,拿來玉勢后再取了香膏,邊涂邊說:「我知道你的脾氣,敢愛敢恨,此刻定是巴不得剝我的皮是不?」

    金霞綰聽男子笑了幾聲,他閉眼不想再看,江東云又喊他的名字,再然后是很長的一陣沉默,江東云好像沒有再碰他,他實在撐不下去,暈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金霞綰甦醒時房里很暗,外面天都黑了,稀微月光照進室內,門窗似乎都敞開,那一爐迷香早已滅了。雖然他頭還有點暈,不過已經恢復許多,他掀開身上的被子把凌亂的衣服穿好,坐在床邊運功穩住氣脈。

    除了迷香讓他還有點暈,現在身上并無任何不適,他正在納悶江東云去了哪里,就聽到隔壁房傳來曖昧的叫聲,是有人在做那件事的聲響。他踩著輕功的步法移動,認出房外的靴子是陸永觀的,八成是陸永觀臨時過來,撞見師父要對他做的事,吃醋之下把師父抓去隔壁了吧。

    金霞綰瞄了眼那雙靴和緊閉的門,面無表情離開那里,回自己屋里收拾行囊。除了幾件常穿的衣物,其實真正屬于他的東西并不多,他挎著包袱要走,臨行前看著掛在墻上江東云送的劍,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帶上,東西是無辜的,能派上用場就好。

    那一晚花晨院跟平常一樣熱鬧,誰也沒察覺金霞綰出走了,而且走得比嚴穹淵還乾脆,隻字片語都不留。

    ***

    從前錦山國就是個富庶繁榮的地方,若非統治者過于昏庸無能,國運能更長榮興盛,北方的銀華國有大半的國土皆為苦寒之境,吞併錦山國后就遷都,直接將錦山國的舊國都佔為己有。

    京都分為內城和外城,內城皆是皇族貴冑,外城是官員富戶,最外圍則是一般百姓。為了能出城關,金霞綰離開時偷了別人的路引,把一小袋錢調換到那旅人的行囊里,他也知道這樣不好,可他也沒別的辦法,若換作是以前的他會毫不心虛偷了就走,也不會留一筆錢當補償。

    出城后他到了附近的船塢搭船離開,一路上他并不怎么和人交談,這艘船上的乘客有不少都是為了游覽名勝的旅人,這條水路多變,有湍急時的刺激景象,也有風平浪靜時的美景,而他只是在上船時多問了句琉璃天怎么走,就獨自坐在窗口邊。

    他搭過的船只有京都里那些權貴富戶的畫舫,像這樣的游船對他而言太刺激,加上他急著逃出來,什么東西都沒吃,腹里不舒服,頭也越來越暈,上岸以后他就默默走到樹林里吐了些酸水。

    金霞綰并不想哭,只是身體難受,吐完才好了許多,他抹掉眼角水氣,轉身面向三個來意不善的漢子。

    為首的漢子個子是最矮的,但也比金霞綰高了一個腦袋,他扯開笑容說:「小兄弟一個人出來玩,需不需要找護衛?」

    旁邊同行的男人看金霞綰面無表情迎視他們,既不害怕也沒情緒,哈哈笑說:「這莫不是個傻子?怎么一聲不吭的?」

    另一個男人朝金霞綰喊道:「你懂不懂江湖規矩?」

    金霞綰聽他們提了規矩就問:「這一帶都是你們管的?」

    為首的男人說:「不算,但是我們跟地頭相熟,有我們保駕護航,沒人敢搶你,看你年紀輕,可以算你便宜些……」

    金霞綰心想這大概是話本里說的地痞無賴,出了京城會有更多,他可沒空理會這些雜魚,話沒聽完轉身就要走,惹惱了那三人。他感應背后的動靜,側身閃過其中一人直劈下來的刀,朝其身側點xue、出掌,踏著輕功步法踩到另一人刺來的刀尖上、手臂、肩膀、頭頂,再往其后背踹上一腳。

    樹林里一個少年忽然和三名大漢斗了起來,少年輔以點xue并施展拳法、掌法,打得他們渾身痠痛,有一人還被扳斷指骨。三人聯手也抓不到金霞綰,他神情無辜而天真,卻下手狠辣,因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那三名漢子受創后自亂陣腳,出招都亂無章法,活像在抓貓、撲蝶,而且還狼狽落敗。

    金霞綰沒出劍就打得那三人求饒,他沒再多瞧他們的慘樣,挎好行囊安靜走掉。但他沒想到這只是開始,被他打的三者的確是地痞流氓,最難纏的也是這類人,之后他一路上頻頻遇到有人向他討教武功,其實就是結伙找碴。

    金霞綰出來時帶的盤纏即將用罄,他認為這些流氓也非善類,乾脆就打劫他們的錢財,很快的京郊和周邊城鎮開始出現有個混世魔王專門黑吃黑的傳言,該人個子不高卻出手狠辣,不殺人卻多的是折騰人的招數,有人被挑斷手腳筋,有人被劍畫得滿嘴是血,越傳越恐怖。

    天氣逐漸暖熱,金霞薍本想去琉璃天投奔嚴穹淵,卻因為不時跟人打架惹事而耽擱行程。某個晴朗的午后,他在經過的小鎮上找了間餐館解決午飯,隨口叫了幾樣菜色,店家卻說大餐館才有,只好叫了幾樣招牌菜應付,等人上菜的期間他讓人來上茶,又拿起茶碗皺眉嫌棄:「碗怎么這么臟?」

    那人轉身就去換茶碗,金霞綰低頭看自己的靴發呆。他以前從來沒走過這么多路,這陣子都快把鞋底磨壞了,看來晚點還得去買雙新鞋,不過在這之前他要找間旅店休息。飲茶時,他偶然聽鄰桌的人在聊採花大盜,好像有個採花賊來到這個鎮,已經有十多名女子遇害,那採花賊不僅玷污女子清白,還會在那些受害者身上刺字,簡直人神共憤。

    不過金霞綰偶然聽了那些話也沒放在心上,一來他不是女子,不必擔心受害,二來他對別人的事沒興趣,三來他覺得疲累想休息,不想主動招惹麻煩。

    在館子里吃飽喝足,金霞綰打聽到附近的旅店,雖然近來旅客多,但他一個人倒是好安排房間。他的房間在三樓,剛好能遠離大廳圖個清凈,總不會再有什么江湖無賴跑來尋仇、挑釁或是討教工夫了吧?

    「哈啊啊?!股倌暌贿M房就張大嘴巴打呵欠,眼角逼出一些水珠,疲倦放松的模樣看來無辜可憐,他把包袱放在床里,劍也擺在身旁,只脫了靴鞋就躺到床上睡覺。雖然天還亮,但他以前也都是大白天睡覺,無所謂。要不是因為夜里有宵禁,他得白天上路,他早就貪黑多跑好些地方了,那些臭無賴哪里還能找他麻煩?

    金霞綰本就睡得淺,如今又隻身在外并不安全,即使做夢也都是些雜夢,稍有不尋常的動靜便能擾醒他。他就寢半個時辰后窗子被推開,雖然窗子沒發出聲響,可外面的涼風吹入室里,這就足以讓他有轉醒的跡象。

    將醒未醒之際,有人摸了他的臉,他登時驚醒,一睜眼就被一隻肥厚的大掌摀住口鼻,潛入他房里的傢伙身形魁梧略胖,撲到床里壓著他說:「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一會兒你會快樂得欲仙欲死的?!?/br>
    「唔嗯、嗯!」金霞綰悶悶哼了幾聲,即使話說不清也要罵臟話,對方太沉重,他一時推不開,那壯漢掐住他的臉,拿出一個小瓶子給他聞,他閉氣佯裝被迷暈,趁賊人著手脫他衣服時出手點xue。

    賊人沒暈,還笑說:「咦?原來懂武功么?真是可愛,你點xue功夫不行啊,我只有些痠疼而已?!?/br>
    金霞綰既無法抽劍,也推不開對方,惱火大罵:「才不是我武功不濟,是你渾身肥rou太多啦!你不是那採花賊么?看仔細,我是男子!」

    「你不知道我男女不拘的么?你生氣起來特別可愛,真是招人喜歡?!?/br>
    金霞綰扭頭閃躲,卻根本躲不開對方碰觸,心中噁心得要命,也勾起他的陰影,就在此時又有一人從同一扇窗飛進來往採花賊后背打出一掌。

    採花賊驚叫一聲被打得撞上床頭,金霞綰趕緊逃下床,一看來者竟是嚴穹淵,嚴穹淵見到他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這里?」嚴穹淵詫異的表情夾雜欣喜的情緒,但此時并不是敘舊的好時機。

    金霞綰沒應話,轉身抽劍要刺死那賊人,嚴穹淵上前捉他手腕攔?。骸竸e殺生?!?/br>
    「他該死?!菇鹣季U眼神陰沉狠毒,好像有滿腔怒火無處發洩。

    嚴穹淵點頭:「他是該死,但若就這么殺死他,太便宜他了不是?」

    金霞綰轉頭看那人被嚴穹淵的云堤掌打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正撐起上身咳嗽乾嘔,又狼狽癱坐下來。云堤掌的掌勁能摧人臟腑,不過嚴穹淵心善,應該只是令對方不適而已,并未令其受內傷。金霞綰贊同道:「是便宜了他?!拐f罷,迅雷不及掩耳的掃出一道劍氣,直傷那賊人下陰。

    「霞綰!」

    少年看也不看賊人,指尖輕撫過劍身冷然道:「我沒殺他,只是他也不能在我眼下全身而退?!?/br>
    採花賊發出慘叫,當場疼暈過去,血很快滲到了床上。金霞綰蹙眉低道:「真是煩透了,臟了床得罰錢啊?!?/br>
    嚴穹淵嘆了口氣說:「我幫你付?!?/br>
    「不用,我有錢。你快叫大夫來吧,失血過多也會死的,不是要將他送官府去?」

    嚴穹淵點頭:「好?!?/br>
    嚴穹淵去找了旅店的掌柜幫忙,叫了大夫也找來官府的人處置採花大盜,金霞綰一臉睏意安靜的坐在房里,等那賊人被抬走,他走到金霞綰面前問:「我也住這里,你要不要先去我那間房睡?」

    金霞綰沒睡好,又受了驚嚇,現在遇上一個可靠的人,自然點頭答應,抬手揪著嚴穹淵的袖擺就表示要跟對方走了。

    嚴穹淵低頭看了眼少年的舉動,無聲莞爾,他牽起少年的手說:「一會兒安心補眠吧,等你睡飽了再說?!?/br>
    「喔?!?/br>
    嚴穹淵的房間在二樓,金霞綰又想抱著包袱跟劍往床里躺,被他攔下來:「你這些東西擱一旁吧,我在房間守著,寸步不離,你安心睡?!?/br>
    金霞綰坐到床邊,嚴穹淵蹲下來給他脫靴,抬頭對他微笑了下,他忽然覺得嚴穹淵那抹笑容很晃眼,害他眼睛也泛起水氣,靴子一脫好他就背對人側臥,蒙著被子睡了。嚴穹淵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床邊,似乎打算真的就這么守著少年。

    雖說有嚴穹淵守著,不過金霞綰依舊沒能睡好,那些雜夢越來越清晰,好像朝他逼近,但他并不想看清楚,在黑暗里不停的逃。

    有睡總比沒睡好,兩個時辰多之后,金霞綰醒來往床外看,嚴穹淵還端坐在那張椅子上盯著他看,彷彿這段期間都沒有移動過,像尊雕像。他問嚴穹淵說:「你一直在這里?」

    嚴穹淵點頭:「我答應你了?!顾澜瓥|云把金霞綰當眼珠子般護著,可金霞綰如今卻獨自一人出現在京都以外的地方,可見師徒間出了事。雖然他不知道事由,卻瞧得出金霞綰神情憔悴,殺傷採花賊時那異常狠毒無情的模樣,讓他想起受傷后變兇惡的獸類,令他錯愕和心疼,他又怎么可能丟下少年不管?

    金霞綰抱著被子低頭說:「謝謝你?!?/br>
    嚴穹淵苦笑:「怎么忽然這樣生疏了?」

    「其實我……」金霞綰想告訴他一切,想訴苦,也想問嚴穹淵能不能收留他,但話還沒完就聽到敲門聲,他赧笑了下說:「你先去應門吧?!?/br>
    「嗯?!?/br>
    嚴穹淵去開門,房外站了兩名女子,是一對主僕。

    「嚴大哥,聽說那採花賊是你幫官府捉到的?你可有受傷?」女子話音輕柔悅耳,惹人憐愛。

    嚴穹淵說:「我沒受傷,多虧我一位朋友相助才順利捉到賊人,只是他正在我房里歇著,有事晚點再說吧?」

    一旁女僕搶白道:「我家二娘子聽你答應幫官府抓賊人就擔心得坐立難安,這下終于逮到人,嚴大俠看來無礙,明天我們也能啟程吧?這真是太好啦?!?/br>
    「翠兒,你別急著搶話講,嚴大哥方才說了什么?你一位朋友在這里?他可有受傷?」

    嚴穹淵身后冒出一道雌雄難辨的嗓音說:「我受了驚嚇,需要再休養幾日。你們是何人?」

    「霞綰,你怎么下床來……」嚴穹淵站開來,金霞綰在兩位女子面前露了臉。

    金霞綰對女子們微笑道:「二位jiejie好,我是被採花賊襲擊的倒楣鬼?!?/br>
    女子們訝異打量少年,的確是水靈靈的一個人,女僕質疑道:「但你分明是男子???」

    金霞綰苦笑:「我也沒想到啊,那採花賊居然男女通吃。還好六郎救了我?!?/br>
    看起來對嚴穹淵有好感的女子茫然不解的提問:「嚴大哥,這位是你的?」

    嚴穹淵思忖該如何介紹金霞綰,金霞綰就挽住他的手臂說:「六郎是我夫君?!?/br>
    這會兒那喚作翠兒的女僕也忍不住驚呼:「什么夫君?你一個男子,怎么好意思喊嚴大俠夫……」

    兩名女子看見嚴穹淵的反應都愣住了,嚴穹淵非但沒有反感,還寵溺笑嘆道:「你這么說要嚇壞她們了。二位,他就愛開玩笑,你們別怪他?!?/br>
    「不是玩笑?!菇鹣季U抱緊嚴穹淵的手臂倔強堅持:「六郎收了我的簪子,是我的人。jiejie們又是誰?」

    嚴穹淵解釋:「她們要去探親途中遇上山匪,家僕幾乎都逃走,我路過正好救了她們,反正我也有空間就充作護衛先送她們到就近的這座城鎮了?!?/br>
    「哦,萍水相逢?!菇鹣季U點點頭:「六郎真是熱心助人,那就好人做到底……」

    翠兒也跟著點頭:「是啊是啊,嚴大俠好人做到底,陪我們──」

    「去找鏢局吧?!菇鹣季U微笑說:「鎮上肯定也是有鏢局的,運貨護衛還是交給內行人比較好,萬一你家二娘子有什么閃失,我家六郎也賠不起的?!?/br>
    金霞綰略嫌粗暴霸道的將那兩名女子打發走,關緊房門,抬頭瞪著嚴穹淵。嚴穹淵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無辜,明明什么錯事也沒做,卻好像已經犯下什么滔天的罪過,被少年烏黑的眼睛直瞅得莫名心虛。

    「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嚴穹淵溫聲詢問。

    金霞綰委屈得紅了雙眼,扁嘴哽咽:「睡不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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