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參陸
「這又是哪兒來的客人?也是來吃喜酒的?」魏燃手持長槍橫在肩頸上,一頭紅發張揚飄飛,他分明也跟其他修士聽到徐絳昕低語的那句話,知道突然現身的三者都不是徐家的賓客,但只要能讓徐絳昕陷入混亂、居于下風,他不介意搗亂,敵人的敵人暫時能是朋友的。 「唉喲,我認得那位灰眼睛的,這不是曲公子的道侶么?」魏燃佯裝訝異的補了句話,招來徐絳昕幽冷的目光和警告:「魏燃,勸你少說話?!?/br> 丁寒墨沒答理魏燃,只是稍微回首,雖然這樣也看不見身后房間里的人,但以神識探查就能知道曲永韶是平安的。在他面前二位長輩也在此時大聲報上姓名:「我是曲桓陵,這是我妻子蘇惠詩。徐少主要帶走我兒子,沒問過我們兩老似乎不合情理吧,再說,我兒子也已經有道侶了,你這么做無非是趁虛而入?!?/br> 徐絳昕看了看那對夫妻有些疑惑:「你們不是十多年前就該死了么?掉到澤天秘境的冰隙里,沒人能活著出來,那姓丁的也不是人族,你們八成也是妖魔假扮的?!?/br> 蘇惠詩大笑幾聲,搖搖頭看那徐姓后輩說:「徐少主太自大了,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事都難說。我們也是因為朋友曾送了一件法器才能在深淵活了下來,又碰上故友之子才幸而獲救的。這位丁小友雖然不是人族,但也絕非妖魔,我們夫妻二人皆可以性命擔保。再說,就算是人族也未必都無害不是?也有些是披著人皮做著比妖魔還不如的惡事?!?/br> 曲家幾個兄弟姐妹都因為太過驚喜而懵住,曲青陽率先反應過來喊了他們:「爹!娘!」 曲桓陵他們夫妻回頭對孩子們微笑,看曲青陽他們幾個臉色陡變喊著小心,丁寒墨再次出手將偷襲而來的劍招擋下。 丁寒墨僅以一枝黑桿白毫的筆擋住修真界三大名劍之一的華星劍,雷電火光在他和徐絳昕之間亂竄,他釋出寒氣,而徐絳昕周身的炎氣也使景物看起來扭曲,僵持幾息后又雙雙躍回先前對峙的差距。 曲桓陵怒指徐絳昕斥責:「卑鄙!」 孫蓉和其他同道小聲嘀咕:「怎么都沒問明白就出手呢?」 「就是說啊,該不會仙督真的心中有鬼?被說中了?」 「惱羞成怒???」 有人忽然大叫一聲:「我記起來啦,曲桓陵、曲道友嘛!就是那位醫修世家的前輩??!當初還有個名號叫九幽神醫的,說是神魂下九幽也能救得回來的?!?/br> 「這么說來,他身旁那位不就是那個包生子的丹修?我家就是吃了那生子丹才生一對雙生子呢?!?/br> 「我家也是,那丹藥真的很靈。咦,我記得徐家也……」 蘇惠詩小聲跟夫君發牢sao,唇含笑意卻幽幽輕語:「怎么你的名號那么好聽,他們就只記得我的藥包生子……」 「痾,他們也說你的藥很靈啊?!骨噶昵?。 徐絳昕心頭鬱結,眼底微有水光死死看著窗里的曲永韶,目光再度對上丁寒墨說:「我說你們是妖魔,就都是妖魔?!顾麍虅Φ氖滞笠徽?,抖落纏在劍身上的寒霜,對面的丁寒墨只握了一桿筆指向他。 曲永韶還未恢復記憶,只知道現身救他們的人是他的父母,還有那位束著長馬尾的男人是他道侶,他本來只是好奇觀望,不過見到那人僅有一枝筆對上徐絳昕的寶劍,沒來由的緊張:「他沒事吧?」 曲槐夏也不清楚丁寒墨的實力為何,又不想小弟太擔憂,安撫他說:「那是你選的人,你還不信自己的眼光?」 「絳昕、昕兒,你住手!」趙穎芳本來還在山莊張羅喜宴的事,才抽空去巡了一下廚房菜色,回頭發現賓客全跑了,一問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她在途中已經從別人口中知道概況,急忙趕來阻止徐絳昕與他人起衝突。 徐絳昕皺眉看了眼母親說:「你來做什么?」 「我、我……」趙穎芳喘了喘,抓緊兒子的手說:「我是你母親啊,怎么不能來了?曲家人都在,你放了他們吧,???我們不要勉強了,這門婚事本來就──」 「母親,你也要幫他們是么?」 「當然不是,我擔心你干傻事啊,這里都是你的前輩、同道,他們全看在眼里,你不要亂來。曲家于我們徐家有恩,你……」趙穎芳實在羞愧得要命,說不出她兒子恩將仇報這句話,只好自責道:「是為娘太冷落你,不夠關心你,把山莊的事、所有的責任都讓你一個人承擔了,都是為娘不好,你跟為娘回去吧?」 徐絳昕冷笑:「事已至此,你講這些有何用?你不必擔心,我如今的修為,已經罕有對手?!?/br> 趙穎芳苦勸他說:「收手吧,???還有,你爹他已經……」 「死了么?」徐絳昕淡漠說道。 趙穎芳一愣,搖頭說:「不、不,他醒了?!?/br> 不只徐絳昕一臉錯愕,其他人也都很意外,魏燃最快反應過來:「原來莊主醒啦,那還真是大喜事,恭喜趙女俠,賀喜趙女俠!噯,你們其他人怎么啦這是,雖然徐少主有些胡來,不過徐莊主可是修真界作風剛正不阿的大前輩,誰受了委屈啊,一會兒都找他作主?!?/br> 孫蓉被魏燃那嘴臉跟說詞惹笑,牽起唇角附和:「恭喜趙女俠、恭喜鳳鳴山莊?!?/br> 蘇惠詩長出一口氣對趙穎芳說:「你的兒子,你自己好好管教,別再讓他來糾纏我家了?!?/br> 趙穎芳羞愧低頭:「是、是,蘇jiejie你勿怪罪我兒,皆是我的錯?!顾殴饪葱旖{昕還緊盯那窗里,不安的拉著他說:「別再看了,快跟我回去見你爹?!?/br> 徐絳昕眼眶微紅,朝那窗里的曲永韶喊話:「是你對么?是你把我爹救醒的?!顾麕缀跏沁@么肯定的,但他不明白曲永韶為何要這么做。 曲永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著,乾脆大方承認:「對?!?/br> 徐絳昕問:「那么多醫修都治不好我爹,你毫無修為,究竟是做了什么?」 曲永韶聳肩答道:「也沒什么,你說只要散功就能解毒,我想人死了也是能袪毒吧,剛好我在賀禮中收到上乘的假死丹藥,就餵莊主吃了。他假死后,我又給他服下續命丹?!?/br> 徐絳昕蹙眉:「假死丹藥?」提及假死丹藥時,魏燃暗笑在心中,那是他送的,他猜曲永韶不會乖乖結契,故意在賀禮中藏了些有趣的東西,其中一樣就這么派上用場。 曲永韶拿出徐絳昕給的藥瓶說:「就這個。你給的續命丹藥,救活莊主也有你的一分力,嘻?!?/br> 徐絳昕感到有些暈眩,垂眼垮下肩膀苦笑道:「你竟連那續命藥也沒吃,不怕死么?」還是說,寧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曲永韶說:「你說妖魔誘拐我,跟我結契,你殺他我也可能會死,所以才給我這藥續命,但我不怎么信你,我那么討厭謊言的人,哪會這么好誘拐?說不定我也是喜歡對方的,我喜歡的道侶要是死了,我自己茍活也沒意思。不過要是我活著,可能對方也還活著吧。所以我賭了一把,沒吃那續命丹?!?/br> 「你失憶了,不記得任何人,卻還是選他?!剐旖{昕喃喃低語,沒再看曲永韶他們,他收起華星劍,漠然轉身和母親說道:「我們走?!?/br> 趙穎芳點頭,對其他賓客擠出笑容說:「若諸位仍不嫌棄敝山莊的話,請來吃完這一場宴席吧,就當是慶賀我夫君了?!顾巧角f的女主人,必須穩住大局,再怎樣也得硬著頭皮撐住場面。當初徐廷曄就是為此才娶她的,而她也是為此嫁過來,夫妻倆也曾共度數次難關。她看那些賓客們騰云駕霧飛向鳳鳴山,之后宴會再度恢復熱鬧的場面,恍惚間彷彿看到當初自己跟徐廷曄的喜宴,只要撐過了這次,還能慢慢好轉吧? 鳳鳴山莊和那些看熱鬧的賓客們陸續遠離,曲桓陵他們也在客棧里團聚。蘇惠詩知道他們好奇什么,拿出鸚鵡螺製成的法器說:「多虧你們江叔叔以前送的三十六重天,我跟桓陵才有辦法活下來?!?/br> 江煥生微訝:「那不是我很久以前試做的?」 曲桓陵笑說:「就算是試做的東西,名家出手還是不同凡響啊?!鼓躯W鵡螺里并不是真正的界中界,只是仿造出來的小天地,和真正的法寶三十六重天差得遠了。 當初江煥生只是做好玩才拿鸚鵡螺做了這件法器,期許自己能煉出更好的器物而取這個名字,蘇惠詩看了喜歡便向他討去。 曲桓陵說:「可是在那個深淵根本施展不了法術,靈力無法外放,我跟惠詩也沒帶其他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只能每隔一陣子到深淵里巡一巡有沒有能用的東西掉落,或是找尋藥材。后來丁寒墨來了──」 「他那枝筆真是厲害啊?!固K惠詩忍不住搶白夸起丁寒墨說:「什么都能畫,畫出來的東西還能變成真的。我跟桓陵缺什么他就畫什么,所以連桓陵的腿傷都治好了,我們也才有辦法離開那個深淵。真不愧是永韶的道侶啊?!?/br> 眾人聞言皆看向丁寒墨,曲青陽問:「你都說啦?」 丁寒墨點頭,蘇惠詩清了清嗓接著講:「不只講了永韶跟寒墨他們的事,我也聽說了,青陽你啊……」 江煥生截她話尾說:「青陽沒做錯什么,是我?!?/br> 曲桓陵板著一張臉走到江煥生面前,驀地扯開淺淺笑容說:「算啦,我跟惠詩又沒有要罵人,只是突然聽到你跟青陽也在一起的事,有點意外,但也好像不是太意外,那孩子從小就愛跟在你屁股后面跑?!?/br> 「現在是江叔叔跟著大哥屁股后面跑了?!骨毕男÷曊f,竊笑兩聲,接著就被曲青陽屈指敲了下腦袋?!竾喲?,大哥打我啦,娘你看大哥啦!」 曲永韶沒了記憶,不過看他們幾個說笑打鬧,氣氛和樂,自己嘴角也不自覺染上笑意。他馀光偷偷打量那個叫丁寒墨的男子,長得比大哥還高大,不過不是他們家那種比較招人目光的帥氣,而是越瞧越順眼的長相,他覺得很英俊,那就是他的道侶么? 丁寒墨也挪眼睞向他,兩人隔著喧鬧的場面安靜互望,雖然丁寒墨面無表情,灰冷的眸子卻讓他覺得溫柔。 曲桓陵走近曲永韶說:「永韶,你大哥說你失憶了,除此之外可還有哪里覺得不適?」 曲永韶搖頭:「沒有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偶爾會有些暈,沒什么勁?!?/br> 曲桓陵幫么兒看診,蘇惠詩已經默默想好要配什么藥給孩子們全都補一補,片刻后曲桓陵問丁寒墨說:「他是被封住記憶了,你修為比徐絳昕高吧?由你來替他化解封印,這也是你作為他道侶該做的?!?/br> 丁寒墨點頭:「我愿為他做任何事?!拐f完,他和曲永韶又隔著親友們相望,室里莫名安靜下來,旁人漸漸有些尷尬跟害羞。 「咳?!固K惠詩掩嘴輕咳了聲說:「我們先離開這里?!?/br> 曲桓陵問江煥生說:「你們師徒乾脆也來我們島上吧?到處都有鳳鳴山莊的人,先離開神洲好了。我雖然相信徐莊主的為人,可我信不過他那個專橫的兒子?!?/br> 江煥生和曲青陽互看一眼,欣然同意:「那就請你們夫婦收留我跟坤兒了?!?/br> 曲桓陵朗笑:「客氣什么,別說什么收不收留,那島也不是我們的,都是過客而已?!?/br> 江煥生說:「那就搭我的法器一塊兒去你們島上好了?!?/br> 蘇惠詩笑了笑:「何必這樣麻煩,交給我兒婿寒墨就好啦。我們離開深淵時也請他畫了島上的畫?!?/br> 丁寒墨變出一幅畫,展畫時念念有詞:「萬物為師,生機為運,締視熟察而造物在我?!挂荒钔?,景物立即真實在畫中顯現。 那畫里正是曲家在無名島上的田園屋舍,蘇惠詩招手喊他們說:「走啦,回家?!?/br> 曲桓陵笑笑的跟他們講:「離開深淵也是用這法子,讓寒墨畫了外面的世界,一出來聽說了這里的事才趕過來的?!?/br> 「畫得很好吧!」蘇惠詩引以為傲的說。 江煥生有點驚奇:「這不是尋常法術?!?/br> 丁寒墨謙虛道:「還比不上江叔的傳送陣法便利,有待改進?!?/br> 他們陸續透過那幅畫去到無名島,曲永韶走進畫以前朝丁寒墨眨了單眼,丁寒墨害羞得微歛目光。 曲永韶和父母親說:「爹,娘,寒墨要幫我解了封印,還得照顧我,我跟他也是道侶了,那我就去住他那兒吧。家里我收拾過,有空房可以給江叔叔和聶哥哥他們?!?/br> 曲桓陵本想說點什么,被蘇惠詩攔下了,曲永韶當他們倆默許,跟兄弟姐妹們笑著揮別后拉著丁寒墨出門了。曲桓陵咋舌:「他剛回家,椅子還沒坐熱就要走?我們兩個可是劫后馀生啊?!?/br> 蘇惠詩笑說:「有什么關係?他倆住得那么近,隨時能回來,我們也隨時能去看他們。人家可是小別勝新婚啊?!?/br> 曲青陽搖搖頭:「兒大不中留啊?!?/br> 曲紅葉掩嘴輕笑了幾聲,曲槐夏也跟著笑說:「二姐笑得好開心啊?!?/br> 「我高興嘛?!骨t葉是真的高興,不僅小弟平安無事了,爹娘也都回來了,沒有什么比這還好的事了。 曲槐夏拉著二姐去找娘親撒嬌,跟她說起在常月庵修行的事,其他人也各自忙碌,準備在這里安頓下來。 曲永韶讓丁寒墨帶路回丁家,經過他們先前一起開闢的山坡田地和果樹園,丁寒墨都會簡短的跟他說明地點:「野莓。櫻桃。蘋果。高一點的地方還有橘子。到家了?!?/br> 一路上丁寒墨就只講這些,曲永韶也沒嫌他話少,反而津津有味打量丁寒墨,丁寒墨被看得耳尖微紅,問他說:「不進屋么?」 曲永韶客氣道:「你是屋主,你先請?!?/br> 「你也是這里的主人?!苟『÷曊f,開門進屋時若有似無嘆了口氣。他對曲永韶說:「你坐一下,我去燒水煮茶,一會兒再幫你解除封???」 「不好,我幫你,只有你在忙的話,豈不是把我當客人啦?」 「不要緊,你還虛弱?!?/br> 曲永韶聽話坐下來等候,看丁寒墨把煮茶工具都拿來,欣賞對方優雅的舉止,感覺到自己心口怦怦跳得厲害,他說:「我一定非常喜歡你?!?/br> 丁寒墨沒回應,只是逕自點茶,其實臉皮已經越來越燙了。他覺得失憶后的曲永韶沒變多少,還是那么有趣可愛,那么活潑,但不知為何讓他特別害羞,好像重新認識曲永韶似的。 曲永韶忽然喚了聲:「夫君?!?/br> 匡啷,丁寒墨茶杓掉落,撿拾茶杓時還撞歪了一旁放茶罐、茶餅的漆盒。曲永韶噗哧笑出聲說:「怎么啦?我喊你夫君不對么?」 丁寒墨目光微黯,心想曲永韶還是沒變,很調皮,老是愛逗他。他冷冷道:「沒有,是我不夠專注?!?/br> 曲永韶瞧出這男子在鬧脾氣,反而令他興致高昂,等丁寒墨端茶給他時,他握住對方的手說:「我平常都喊你什么???」 「一會兒恢復記憶你就知道了?!?/br> 「哼,還會吊人胃口呢?!骨郎厥掌疠p浮的樣子,端起茶碗淺啜,等他享用完這杯茶以后,丁寒墨把蘇惠詩給的藥都擺出來,擔心他一會兒出了什么事先準備著。 丁寒墨問:「該為你解除封印了,你想待在哪里?」 「要不我去躺著吧?」 丁寒墨心想也好,點頭帶他去寢室。曲永韶進了房間就好奇環顧四周,儘管他都記不得了,但是這房間讓他感到安心,他瞥見角落間置的一張嬰兒搖籃問:「怎么有張搖籃???我、我是想要給你生孩子么?」 丁寒墨聞言不禁淺笑,搖頭說:「在我還是顆蛋的時候,那是我的床。你不用怕,不會讓你生的,捨不得你疼?!?/br> 「喔?!骨郎孛婕t耳赤,一時羞于直視對方,轉身脫了鞋襪躺到床上。丁寒墨的手輕貼到他額面溫柔低語:「別怕,很快結束?!闺S后那隻手挪往他天靈,那手溫相對有些涼,但注入的真氣是溫和暖熱的,他有些睏,覺得自己神魂化作一朵花,從云端開始飄落。 解開封印的過程,曲永韶好像看見一個奇妙的夢,夢里他是一株蘭草精,長得不像現在這樣,并不搶眼,夢里也有丁寒墨,可是丁寒墨生得非??∶?,雍容貴氣,那個丁寒墨給他看了很有意思的東西,夜幕里有許多飛竄的星光,那些光變成許多事物,他似乎也跳舞回禮,那個俊美非凡的男子愣愣望著他沒有跟著起舞,但夢里他覺得很開心。 夢境一轉,他看到自己幼年總提著一個小竹籃,籃子里有顆金蛋,被他拿花布、香香的花草裝飾、保護著,記憶如雪花般一片片飄落、積累,最后他看到徐絳昕朝丁寒墨胸口刺了一劍。 「不!」曲永韶流著眼淚猛然坐起,一見到丁寒墨就慌亂抱住對方,又趕緊退開來緊張道:「你的傷口,你的傷、讓我看看……」 丁寒墨抱緊曲永韶安撫道:「沒事了。我沒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是你爹娘救了我。你記起來了么?」 曲永韶吸了吸鼻子,抹著眼淚點頭:「嗯,想起來了。你給我看傷口,我想看?!顾煅恃肭?,伸手去剝丁寒墨的衣服。丁寒墨這次沒攔他,由著他揭開衣襟,他看見丁寒墨胸口上的劍疤還很新,心疼得輕輕觸摸。 丁寒墨按住心口上那隻手說:「已經癒合了,很快會好,連傷痕都不會有?!?/br> 「嗯?!骨郎剡€是心疼,那是華星劍給的傷口,不是尋常刀劍殺傷,能傷及魂魄的。不過以丁寒墨的樣子看來,算是恢復力驚人了。他說:「還得上藥才行啊,不能偷懶?!?/br> 「好?!苟『辞郎氐纳裆?,的確是恢復記憶了,他溫柔握著對方肩膀,在其額頭輕吻。 曲永韶抹了抹眼淚,湊過去親了眼前那道傷口,兩人相擁良久,他才靠在丁寒墨懷中回想道:「剛才除了這一世的記憶,我好像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br> 「夢見什么了?」 「記不清了。不過,夢里有你跟我,是開心的夢?!?/br> 丁寒墨莞爾:「那很好?,F在不是夢,會更好的?!?/br> 「寒墨,我好想你?!?/br> 「我也是?!?/br> 曲永韶抬頭望著他輕笑,眉眼間都是柔情和甜蜜,還有重逢的喜悅,丁寒墨亦然。 傍晚他們又回曲家,曲家炊煙裊裊,曲永韶牽著丁寒墨去找娘親說:「好懷念啊?!?/br> 在廚房里幫忙的曲槐夏笑說:「一會兒的飯菜香更懷念啦,你們兩個出現得正好,都來幫忙啊?!?/br> 吃飯時他們又搬了另一張桌子併在一起,邊吃邊討論之后要做張更大的桌子,聊之后修煉、種田、添置傢俱等等。丁寒墨請江煥生替劍靈重鑄一把劍,不過他的本命法器還是一枝筆。 劍靈重穫新生,被取了一個名字叫逢新,變成一個小娃娃天天跟著丁寒墨、曲永韶跑,就像他倆的孩子似的,丁寒墨幼時的搖籃成了那孩子的新床,聶坤還把那張搖籃補強過,曲槐夏特別疼那孩子,最喜歡聽劍靈小娃喊自己槐夏姑姑。 江煥生和聶坤另外搭建了住屋還有煉器的工坊,新年過后才落成。不久后曲紅葉跟曲槐夏一起回常月庵,而曲家則收到鳳鳴山莊以法術傳來的信息,想邀他們一家去作客,徐廷曄想向他們賠罪和道謝。他們一伙人圍著新的大圓桌聊起此事,曲桓陵問江煥生說:「你怎么看?要不要去?」 江煥生淺笑:「雖然我信得過徐莊主,但還是不去為妙。不如問問永韶吧?他待過那里,比較清楚情況?」 曲永韶立刻說:「當然不去啦。要賠罪怎么是讓我們自己過去?道謝也一樣,誠意不足啊,也可能徐莊主不太懂這些世故。不過一想到有可能和他兒子見面,我就不想去?!?/br> 丁寒墨喝了口酒附和道:「不想去?!?/br> 蘇惠詩笑嘆:「不過人家都能傳信來這島上了,就怕他們繼續糾纏?!顾念檻]也是其他人都在想的,此話一出飯桌上又變安靜了。 丁寒墨說:「整座島都挪走就好了?!?/br> 曲永韶問:「這種事辦得到么?」 曲桓陵苦笑:「神仙的話就辦得到吧?!?/br> 「辦得到,雖然我不是神仙?!苟『氖直磺郎匚兆?,他對曲永韶淺笑了下,解釋說:「前幾日這座島睡醒了,逢新先發現的,我跟逢新還跟牠聊了一會兒。牠說自己是神獸?!?/br> 原來這座島本身是隻神獸的傳說是真的,這是一種叫寶巒龜的神獸,在此沉眠千萬年了。丁寒墨說:「神獸說想去哪里都能跟牠講,牠無聊才睡覺,就算移動也是漫無目的,所以帶著我們四處走也無所謂?!?/br> 蘇惠詩問:「這神龜吃東西么?」 丁寒墨說:「待在地氣適合的地方就能充分休息,不過不吃也無妨?!?/br> 曲桓陵忍不住擊掌:「那太好啦,我們這就啟航啊?!?/br> 蘇惠詩笑著拍他肩膀:「等等,我得傳信跟紅葉她們說一聲,免得她們擔心?!?/br> 江煥生也很高興,曲青陽跟他說:「太好了,看來能四處找新的材料了?!?/br> 無名島就這么遠離了神洲,神洲上的修真者們無論是想求醫、求藥、求法器的,都再也找不到這座島了。 寶巒龜馱著千百座山巒游走的那日,丁寒墨帶曲永韶到一座高山上看云海,他把失去修為的道侶仔細裹在皮裘里,旭日自云海升起,曲永韶打了一個呵欠跟他說:「我靈根傷損得厲害,只怕無法再為你煉金丹了?!?/br> 「無妨?!?/br> 「等你成仙、成神后,我也沒辦法跟著你一塊兒飛升?!?/br> 「不會?!?/br> 曲永韶蹙眉輕嘆:「難道你是說不成仙么?」 「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br> 「這樣啊……」曲永韶窩在丁寒墨懷中想了想,帶著睏意輕喃:「其實你也不必顧慮我,儘管飛升成仙去啊。雖然我會有些寂寞,但也會為你高興的,之后等我入輪回,也就不寂寞啦?!?/br> 丁寒墨收緊雙臂說:「我不讓你寂寞,你去哪里,我都會找到你?!?/br> 「你這樣講,會害我忍不住盼望著……」 「盼望著也好。我不會讓你失望。永韶,我想求你一件事?!?/br> 曲永韶在他懷里笑出聲:「求我???說得我好像是神明一樣?!?/br> 「嗯。你是我的神明?!?/br> 「那好,信者丁寒墨,說出你的愿望來?!骨郎卮胶σ廪D頭嘬了下丁寒墨的下頷。 丁寒墨和曲永韶互換了一縷神魂,前者攤開掌心,一團冰藍色光暈浮現,這團光先是變成小小的九尾白狐,后來又化成一尾云龍飛入曲永韶體內,潛入紫府與其神魂相融。而曲永韶也被攝走一團白熾的光亮,他的那一道神魂化作一個小小的他,飛撲進丁寒墨心口與之合而為一。 這么做太過親密,對合籍雙修的道侶也有點多此一舉,不過他們只是想這么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曲永韶似有所感的說:「修仙問道者,都是有一點不甘心,師于自然、求道于三界的同時又逆天而為。但我和你似乎沒什么矛盾,生來就會邂逅、會相識相戀,像日月星辰的運轉一樣自然?!?/br> 丁寒墨和他心有靈犀,一句接一句的說:「道何在?在本心?!?/br> 曲永韶笑應:「本心為何?」 「在自己如何照見世間眾生,世間眾生也將如何看待自己?!?/br> 「寒墨,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煉丹的天才,煉丹除了熟知藥材特性,其實和其他修真者所求是殊途同歸,你知道最難的是什么?」 丁寒墨說:「世間最難,就是簡單?!?/br> 「是啊,簡單。像我小時候天天提著竹籃,帶著你,也沒想別的,只盼著盡快見到你而已。然后你出世了,我也只是想著,能和你在一起,快快樂樂的,做什么都好。我好像有點記起那個夢了,夢里我是一株蘭草,在你命里……」 「嗯?」 曲永韶有些戲謔道:「在你命里花開花落?!?/br> 他們倆后來離開原本的居所,選了較遠的一座山修煉,其實是不想讓親友們擔心。丁寒墨一直壓制修為,不去突破境界,他們也漸漸少和親友們聯系,后來還哄著親友們飛升去其他大世界。這世界最后只剩下他們倆,還有逢新這個似乎長不大的劍靈一起相依為命,直到千馀年后,丁寒墨與曲永韶迎來天人五衰。 那年冬季格外寒冷,不過很快就要到春季。他們一家三口回到丁家,虛弱躺在床上相擁,逢新小娃守在床邊面無表情看他們。 一日之內,曲永韶迅速變成了滿頭白發,丁寒墨的黑長發也變得灰白,他們聽著彼此微弱的氣息,很輕的笑了。丁寒墨撫摸曲永韶臉頰,曲永韶喊逢新說:「新兒,記著我之前講的,我們走了以后,你就去常月庵,或是以前你姑姑、叔叔去過的地方交朋友,自己在這島上會寂寞吧?!?/br> 逢新說:「不寂寞,有龜爺爺跟我講話?!?/br> 「傻孩子。多到別處看一看啊,也帶你的龜爺爺一起?!?/br> 「新兒不傻。永韶爹爹傻?!?/br> 曲永韶輕哼:「不跟你廢口舌。寒墨,你看那小子,老頂嘴?!?/br> 「我哄你?!苟『p吻他眉心,又親了下鼻樑,深深望著懷里人說:「不用擔心,一會兒若我先走,我等你來。若你先走,儘管走吧,我會找到你?!?/br> 「好啊。寒墨,我不怕的,天道有情,故生生不息,你記著從前我剛恢復記憶的那個夢么?我愿……在你命中……花開,花落,我會盼望著你,盼著你……」 逢新看兩個爹爹的身影都化作閃爍光亮的霜雪消逝了,他立刻變出寒墨爹爹給的那枝筆,也是他以前住過的筆,然后跑去找了一張紙作畫,寒墨爹爹曾夸他畫得很好,他畫了兩個爹爹年輕時坐在花田里對他笑的樣子,一整天對著那張畫發呆。 一隻黑兔從屋外跳進來,到逢新腳邊蹭了蹭,逢新抱起黑兔說:「我畫得很像吧?不過,這枝筆可能壞了,畫出來的東西都沒有變成真的?!狗晷履樕喜蛔杂X露出悵惘的表情。他其實明白能畫物成真的不是這枝筆,是丁寒墨。 春天到來,一個小娃作男童打扮,提著小竹籃回到神洲,籃子里是他的所有家當,冬眠后還沒睡醒的寶巒龜爺爺,還有兩個爹爹替他寫的幾封拜帖,以及一枝黑桿白毫,看起來很普通的筆。他找到了敘道堂想買消息,被一位客人撞倒坐在地上,身后冒出一隻小手要拉他起來,他回頭看,小手的主人是個和他差不多小的男童。 那男童說:「走路當心,摔傻了?」 小娃搖頭回嘴:「你才傻呢?!?/br> 男童毫無慍色,面無表情問:「你也是劍靈?」 小娃點頭:「我叫逢新。你也是?」 「我叫華星,最近才出世的,主人把血都餵了我就死了。我不喜歡那地方,想隨處走走。你去哪里?」 「去常月庵,你知道怎么去么?」 「不知道。我跟你走吧?我無聊?!?/br> 逢新想起永韶爹爹讓他多交朋友,他點頭答應:「也行。不過不可胡亂殺生,爹爹們說了,不能濫殺無辜?!?/br> 「好吧?!谷A星又朝小娃伸手,兩個孩子走進敘道堂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