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4真相與真相
從廖明憲的地盤出來,蕭逸是懵的。 他活了十九年,從未懷疑過自己父母死因蹊蹺,他一直以為,真相就是警方結案報告里所說的車禍意外。 可是如今,廖明憲信誓旦旦告知他,蕭存與何敘姿共同策劃了對他一家叁口的暗殺行動,僅僅是為了保住蕭存一脈的繼承權。原本最應該在那場車禍里喪生的,恰是蕭逸本人,誰知天意弄人,偏偏只他僥幸存活了下來。 蕭逸不信,準確來說他不敢置信。 他心思敏銳,自小便察覺出蕭存與何敘姿不喜歡自己,他無從探查原因,只在心底默默猜測,或許自己天生就不如大小姐討喜。蕭矜那樣漂亮伶俐,巧舌如簧,蕭家上上下下誰能不喜歡她?有她在前,自己越發顯得笨嘴拙舌,不受喜愛亦是情理之中。 更何況,蕭逸被收養在蕭家,本質還是外人。他有著寄人籬下的高度自覺,這些年來,每件事每句話都盡量挑不出錯處,從不主動出現在蕭存夫婦面前礙眼,甚至從不敢喊一聲舅舅舅媽。 若說蕭存想殺自己,蕭逸能夠想通原因,但他想不通,自己已故的母親,蕭存的親meimei,血濃于水的血脈。蕭存當真能夠狠心下手?繼承權當真那般重要?連親meimei的性命都可以殘忍奪走嗎? 那也未免,太令人心寒了。 奈何廖明憲手中鐵證如山,直接喊出了當年負責暗殺行動的何家保鏢隊長,汪振榮,作為人證。 當年何家倒臺,汪振榮想憑借何大小姐的面子投靠蕭存,誰知蕭存明面安撫收留,背地里卻安排殺手滅口。許是汪振榮命不該絕,九死一生逃出來,但港島黑道龍頭要殺他,整個香港無人敢收,四面楚歌走投無路,遇到了剛剛踏足香港、準備進軍香港軍火市場的廖明憲,遂帶著這個秘密投靠了他。 廖明憲心底清楚汪振榮做事算不得干凈利落,但他自有一番盤算,便悄悄收了汪,擔任自己的保鏢隊長。這七八年來,廖一直將汪的蹤跡隱匿得很好,連蕭存都尋覓不到分毫?;蛟S汪振榮在蕭存眼里就是個成事不足的廢物,也懶得大動干戈去對付。 時隔整整十一年,汪振榮終于在蕭逸面前道出塵封的真相。 廖明憲沉聲道:“蕭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來有她老子蕭存頂著。她只需要撒個嬌,連道歉都不需要。但是蕭逸,你有什么呢?” 蕭逸自然什么都沒有,他向來是外人,即便跟在蕭存手底下做事,也都是上不得臺面必須見血的臟活兒。 世家代代恩怨紛亂如麻,蕭逸見多看淡,以為自己人生軌跡便是那樣,做蕭存手下,做蕭矜隨從。他總覺得自己命不夠好,也沒什么野心,能夠陪在蕭矜身邊,已是他最大的奢望。 但是蕭存不允許,蕭存親口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他想過自謀出路,或許有一天,能夠脫離蕭家,忘掉蕭矜,開啟自己的人生??扇缃袼蝗话l覺,原來他的命運不該如此。 蕭逸隱隱約約記得,原本他也曾生活在一個幸福和美的小家庭里,原本他也曾是有父母疼愛的小孩子。他神色一滯,眼底動容,晦暗情緒翻涌。 廖明憲趁機挑撥。 “蕭存容不下你,蕭家容不下你?!?/br> “你是入了族譜的,蕭家這一代直系血脈只有你和蕭矜,你是她的威脅?!?/br> “表少爺,原本蕭家繼承人的位子,應該由你來坐?!?/br> 繼承人? 蕭逸不想要什么繼承人的位子。 從記事起,他就不曾妄想過,那個位置太高太冷了。 豪門世家一代又一代,為那叁個字不知死過多少人流過多少血,多少手足相殘多少恩怨紛爭。蕭存或殺或廢堂兄弟碾平繼承大道,又殺親meimei杜絕后患,蕭矜殺蕭存在外的私生子,她的野心早在十六歲那年,就已經突破冰層嶄露頭角。 倘若大小姐想坐繼承人的位子,蕭逸愿為她蕩平一切障礙威脅,讓她坐得輕松舒坦。譬如那個來不及出生的私生子,那個死掉的情婦。 是的,大小姐沒有殺人。 蕭逸殺的。 他想起那天進入情婦公寓,入眼一片混亂狼藉,那個姓羅的女人倒在地上,根本不是大小姐口中所謂撞暈了,地上那么大灘鮮血,脖子上死死勒緊的束線帶……大小姐不是來談判的,大小姐帶著殺心而來。 一股寒意霎時爬上年少的蕭逸后背,他隱約猜到,大小姐派他上來,定然不止拿回血玉那樣簡單。 蕭逸走到女人旁邊,剛俯下身去撿她手里攥著的血玉,褲腿卻突然被女人帶血的手掌猛地抓住,像抓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手指死死摳緊。 原來還沒死。 蕭矜力氣小,估計只是將她勒暈過去了。束線帶死死卡住女人脖子,僅容一點微薄的空氣通過,她被勒得目眥欲裂,喉嚨深處艱難地發出嘶嘶作響的氣流聲:“……救我……救我……” 蕭逸慢慢蹲下來,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臉瞧,女人瀕死的眼底重燃起希望的火苗,她努力朝著蕭逸做口型:“……蕭矜?!?/br> 他靜靜地盯著,不說話,女人急起來,抓著他的褲腿劇烈搖晃:“是蕭矜……” “蕭矜要殺我……!蕭存!告訴蕭存……” 蕭逸慢慢地微笑:“知道了?!?/br> 他伸手,像要拉她起身的模樣,女人臉上溢出欣喜之色。但緊接著,蕭逸的手卻轉道,掰開了她緊緊揪住自己褲腿的手指,一點點將血玉抽了出來。 女人眼里的光,霎時間被恐懼的陰霾籠罩。 還未等她作出反應,蕭逸雙手已經掰住她的頭顱,稍一用力,利落地擰斷了她的脖子。 嘎嘣一聲,斷得干脆徹底。 大小姐想殺,大小姐容不得,那就必須殺。 你知道人類什么時候的模樣最為賞心悅目嗎?是即將殺死他們的時候,看著他們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感受著生命體征在自己手掌里一點點流逝。 最終只剩下一具面色灰敗的尸體。 生殺予奪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確認真正死了,蕭逸剪開束線帶,包裹好大小姐的血玉,開始布置爆炸現場。女人尸體在他腳邊,血一點點涼透。任何威脅到大小姐地位的東西,都不可以存在。 沒有人可以成為大小姐的絆腳石。 輪渡回港島的時候,蕭矜向他討要血玉,蕭逸想起來,上面還沾著女人的血。 這些臟血怎么能沾到大小姐手上呢?不能。 蕭逸將血玉捏在指間,仔仔細細地擦拭干凈,重新遞回。 真好,他的大小姐還是干干凈凈的,手里不曾沾過一滴血。雖然她還不知道。血玉歸還過去,蕭逸沒忍住,低下頭,趁機虔誠地吻過大小姐的掌心。蕭矜沒推開他,好似一道無聲嘉賞,蕭逸吻落得愈發密集愈發熱切了,舌尖細致地舔舐著她掌心的紋路。 蕭矜這雙手只能被他弄臟。 被他的血,他的jingye。 蕭逸抬眼,眼神里藏著一條小狗,殷切渴望地朝蕭矜晃尾巴,試圖從她秾麗眉眼間討一句夸賞。 你不必臟手。 你面臨的所有威脅,我都可以幫你處置。 時至如今,蕭逸再度回想起那日傍晚,自己面對蕭矜時,心頭抑制不住涌起的忠誠與討好,只覺荒誕。 從小到大,他都在討好她,討好她,成了他的本能。 可是蕭家沒把他當人看。 他只想擁有一個和睦的家庭,好好長大,掙一份自己的事業。這樣微薄的愿景,蕭家毀掉了,何敘姿毀掉了,蕭存毀掉了。 他的天,是被蕭存踩塌的。 蕭逸又想起碼頭那晚,蕭存是怎么敢,怎么敢,那樣理所應當,讓他想都不要想大小姐。 提起大小姐,大小姐…… 蕭逸一直記得,與蕭矜此生第一次相見,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你真倒霉。 如果他不知道真相,他可以一直自認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