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
瑯又是這個月的業務殿軍。 水潭倒映霓虹燈的色彩,瑯在一條干凈的小巷的盡頭抽煙。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人格,新帕福斯應該是她最不喜歡的那類人——衣冠楚楚,永遠保持著虛偽的微笑,卻缺乏自己的性格與內涵。這座建立在算法與系統的大型城市在崩潰的邊緣,但街頭依舊干凈得讓人惱火。她故意將煙頭扔進草叢之中,有那么一刻希望引起一場大火之類的。清潔機器人很快將煙頭吸走,接著將綠色激光對準瑯,似乎在警告著什么,她如此瘋狂,心想若是這些清潔機器人要是擁有攻擊模塊,那么它們應該會第一個射殺她。 被一個清潔機器人殺死,公司應該不會算為工傷。 瑯從街角拐出,向著主人公的方向走去。朝大事件后,新帕福斯街頭的人居然多了起來,他們大多因為無法依附系統生存而無處可去,他們閑逛著,無人反抗,像是某種程序設定的有著固定路線的NPC,往返與住所與公司之間。他們希望泰坦公司再一次開放系統,他們愿意承擔相應的風險,哪怕因此永遠迷失在賽博空間也不會有何怨言。對于這些人,讓他們面對現實可比失去生命要痛苦得多。 瑯拒絕對這些人做出評論,工作報告上也因此多了一欄空白。這勢必會影響她的工作評價,但她已經完全無所謂了。她多希望金龍集團下一秒就將她人道主義毀滅,最好用上最新的納米技術,使她能在陷入永恒的黑暗前能做一場好夢。但集團怎么能那么容易放她自由,她是新型奴隸,從靈魂到DNA序列都已經出賣給了公司,來換取現在看起來相當體面的生活。 業務員的工作和瑯想象中沒什么差別,她輾轉與都市異聞、廢土傳說和怪誕幻象之間。她本沒有機會進入金龍集團,卻因為極高的精神素質被特批引入培訓。確實,她所經歷的故事尚且沒有將她扭曲,也沒有使她發瘋,不過是將她拉入一個無盡的沼澤之中,她尚且還能呼吸。在一切真的變得難以忍受前她會先了解自己的生命,這是她的導師在她進入公司時教會她的第一件事。 她根本不想去對目前的新帕福斯的局勢進行客觀評價,她沒有情感用事,但麻木影響她對周遭一切的判斷。顯然,整座城市在癱瘓中,但秩序并未全面崩潰,其余公司還沒有必須出手的必要。所以她為什么來?這么嚴峻的局面為何要讓她來?瑯又點燃一根香煙,她走到一棟公寓樓下,按下505房間的門鈴,等待戶主的回應。 這些公寓樓擠在一起,像是一排排壓縮餅干,他們只有一些微小的口味區別,外來者很容易在這里迷路?,樀却耸昼?,505的戶主遲遲沒有反應,她默許對方已經給予她邀請,反手駭入門禁:“歡迎回家?!彪娮优暉o感情地允許她通過?,槻幻靼兹祟悶楹午娨膺@種冷冰冰的歡迎,他們吵鬧又刺耳,虛假又無趣。電梯緩慢上升,謝天謝地,電梯的電視屏沒有在播放任何東西,若是讓瑯被迫看上一分鐘泰坦公司的自吹自擂,那她寧可把自己的大腦擰下來換個電子的。 瑯以為505無人在家,她大搖大擺地打開門鎖。她剛踏進門,一個掃地機器人轉了過來撞了撞瑯的腳,完全不歡迎她的到來?,槍⑺崞饋矸旁谛苌?。機器人無法探測四周的邊界,左右為難地困在原地。505還算干凈整潔,有不少兩個人生活的痕跡。比如放在茶幾上的兩個不一樣的杯具,比如隨意放在沙發上的風格完全不同的外套,比如衛生間里成對的牙刷,這些顯然和情報所給的信息不同?,樰p輕走到臥室,一個年輕女子和衣而睡。她睡得如此香甜,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領地被人侵犯?,樣X得她實在是缺乏警戒性,若是前來的不是她,而是競爭對手公司的業務員,等待她的將會是溫柔的死亡。 她是那么普通,很難相信她的身上有著金龍集團最先進的生物技術。 瑯看不懂資料庫里有關她所患的那些基因疾病的名稱,金龍集團將自己包裝成救世主,將自己成熟的基因改造技術呈給那些備受折磨的孩子。戰爭后有多少被核輻射影響的孩子,金龍集團就有多大的市場。沒有錢?沒關系,簽下這個協議,你的孩子將免費得到醫療救治,只要他余生無條件地為金龍集團服務,這是不是一個很劃算的交易?而支撐金龍集團進行基因工程研究的“女媧計劃”,似乎已經成了都市傳說。金龍集團不否認他們曾大規模地對都市外的廢土人進行基因改造,但是他們不對那些出現的變異人怪物負責?,槢]有訪問“女媧計劃”的權限,她不知道這場實驗有多少實驗對象,她也不知道具體的實驗內容是什么。這次任務滿足她的好奇心,她的面前躺著一個“女媧計劃”的孩子。她大感失望,還以為面前會出現一個人造神明。 瑯不打算驚擾她的美夢。她打開冰箱,沒有酒,也沒有可以直接吃的速食,有的只是幾盒牛奶和干癟的蘋果。鞋架上的掃地機器人發出質問:“你是誰?你為什么出現在這里?!?/br> “我是誰啊……”瑯又拿起機器人,擔心會不會觸發什么報警功能,她想找到開關將她關掉。機器人朝她噴水,開始激烈地反抗。但她只是個掃地機器人,旋轉的吸盤不是刀片,如何也不能將瑯殺死?,槃傁氚聪码娫存I,屋主人聞聲而來。她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正在和自己的掃地機器人糾纏,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醒?,樸貙C器人放到一邊,開始自我介紹:“我是金龍集團4051號業務員,請問你是趙寧湖女士嗎?” “是的?!?/br> “希望你能配合我回答幾個問題,我會上傳系統,對當前的新帕福斯局勢進行評估。順利的話一個小時后我就能回家吃飯?!?/br> 趙寧湖很少與業務員們打交道,與她相處時間最長的是集團的那些穿著白大褂的實驗員與醫生。4051號業務員看起來并不友善,她眼窩深陷,說話有氣無力,仿佛下一秒就會昏倒。趙寧湖不相信她是來找麻煩的,按照條約的內容,她確實應該協助業務員進行調查。辦公桌上的電腦提醒她盡快連接電源,她已經連續工作三十個小時,除去睡覺的時間,她還有十個小時來續寫那個不屬于她的故事。 “你沒有時間了?!睊叩貦C器人說。 “我不在乎?!?/br> 速溶咖啡的口感很糟糕,但那是趙寧湖唯一能拿出的手招待的東西?,樛厣囊后w,想起學校里教過,目前所有的咖啡豆都來自火星的溫室。人類對這種難以下咽的東西有著特殊情結,他們擅長用自我折磨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已經成長?,樐贸鲆粡堈掌骸澳阏J識她嗎?” 照片上的女人和趙寧湖記憶里無異,金色的長發,消瘦的臉頰,不同的是她看起來比記憶里要蒼老與狼狽。趙寧湖點點頭,瑯介紹著她所了解的情況:“達芙妮 波拿巴,曾是金龍集團的研究員,負責義肢的開發。她于去年七月份辭職,動身前往月球。你知道她為何前往月球嗎?” “和她的父親有關?!?/br> “你可以說的更詳細一些嗎?” 趙寧湖擔心達芙妮是否卷入了麻煩的事情中去,畢竟業務員不處理小事,他們的工作伴隨著荒誕與暴力,死亡是他們最好的伙伴?,槾饝w寧湖,當她提供客觀公正的回答后,自然會告訴趙寧湖有關她所知道的一切真相。 掃地機器人又狠狠地撞了撞瑯的腳,瑯不免發出感慨:“這機器人有問題,你不準備扔掉嗎?” “就算扔掉,她還是會出現在別的地方?!壁w寧湖喝了一口如同巖漿般的咖啡,緩緩地說:“大概是去年一月份,她收到一個信托公司的電話,說她父親已經去世,有一筆遺產需要她繼承。她父親在她六歲的時候甩下她和她的母親,參加了泰坦公司的‘潘多拉計劃’,前往月球開墾殖民地,從此音訊全無。她很恨她的父親,一直想搞清楚他為何這么狠心拋棄她們。她去月球尋找真相了?!?/br> “她找到了嗎?” “不知道。我不贊同她去月球,為了一個消失二十多年的人浪費時間,實在是太沒有意義了。再說,有些事情,糊涂些更好。我們吵了一架,她決心離去,我阻止不了她,從那天后我們基本上就沒有任何的聯系?!?/br> “但是你們會經常在系統上相見,無規律,但是相當頻繁。最多的一次你們在24小時內見面五次。你們見面都是在做些什么?” “與你無關?!?/br> 瑯聳聳肩:“那你是什么時候和她失去聯系的?” “一個星期前?!?/br> “那不是和系統崩潰的時間一致嗎?” “系統都崩潰了,我們當然不可能見面?!?/br> “難道你們就沒有任何別的聯系方式嗎?” 趙寧湖沒法解釋。她們登錄阿芙洛狄忒系統,用著全真模擬的情景zuoai。她們幾乎不會說別的什么話,也不會過問彼此的生活如何,僅僅靠虛擬的神經刺激帶來興奮。兩人的關系很是微妙,她們缺少一個正式的分手,但也沒有繼續維持健康的關系。這些是現代人的常態,瑯無心聽她講述什么情感故事,再一次確定趙寧湖和達芙妮沒有聯系后,緩緩地說:“如果你能向我們提供她的聯系地址和聯系方式,我們將感激不盡?!?/br> “為什么你們要找到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沒什么,她可能是導致此次系統崩潰的元兇,是她激活了愛神系統內核的AI程序?!?/br> 瑯輕描淡寫的解釋這一場巨大的AI叛亂,在她眼中,這件事確實并不重要。指令告訴她已經可以離去,她需要再去一趟月球,去找到達芙妮的所在。趙寧湖想攔住瑯,多詢問幾個問題,瑯無視她,徑直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