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未有的少男心事
下課鈴響,教室一陣轟然的喧鬧,隨著學生們三五結伴地走出,逐漸歸于平靜。 “孫哥,吃飯去!今天吃天橋對面那家漢堡店怎么樣?”一只手大剌剌地落在孫慕施的背上。 孫慕施撐起膠著的眼皮,打了個哈欠,艱難地與課桌分離,仍然睡眼惺忪。他煩躁地嘆了口氣:“我昨天中午才吃的漢堡,換一樣吧?!?/br> “行,邊走邊商量!”那只手迫不及待地搭著他的肩膀,把死狗一條拖起來,“看你睡了一上午了,怎么還沒睡醒???” 孫慕施撇了下嘴,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走到樓下時,幾個人已經決定好去商業街吃日料。孫慕施摸了下校服的褲兜,皺眉:“你們先去吧,我手機忘帶了?!?/br> “快點啊孫哥,我們在店里等你!”同伴對著他上樓的背影喊道。 孫慕施走到教室的后門,忽然一愣,他差點以為許靜回來了,正坐在他的座位,接著才意識到那是紀悠然。 此時教室里的學生差不多都離開去吃午飯,只??湛帐幨幍淖酪?。 紀悠然窩在最后一排的身影并不顯眼,更何況她的姿勢是像他剛才那樣趴著,面朝窗戶的方向,一只手墊在臉頰下面,另一只手柔軟的食指肚在孫慕施筆袋拉鏈的紋路上輕輕摩梭。 場景靜謐得像一副描摹少女心事的插畫。 孫慕施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悠悠,你不去吃飯嗎?” 紀悠然一下直起身,對他突然回來感到意外,很快又落落大方地笑道:“待會兒去,你這里靠窗,光線好,我來曬曬太陽?!?/br> “你曬吧?!睂O慕施勾了下嘴角,從兩本書間隙抽走自己的手機。正要走,紀悠然叫住他:“你周末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爬山?” 孫慕施回過頭,抱歉地笑道:“可能沒時間?!?/br> “嗯,”紀悠然善解人意地點點頭,表示沒關系,好心地建議,“我看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多運動可以紓解壓力哦?!彼种冈谘劬ο路近c了點,示意他眼底的青黑。 “這么明顯嗎?”孫慕施撓撓頭,露出一絲窘迫的神情,“因為跟許靜鬧矛盾了,我倆正冷戰呢?!?/br> 紀悠然沒想到他會這么說,眼睛驚訝地張大了一瞬,卻很快恢復正常,關心地問:“很嚴重嗎?”孫慕施搖搖頭,平靜地笑笑:“沒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能解決?!?/br> “那就好,”紀悠然露出一個欣慰的表情,感慨一般地說,“許靜……她看起來酷酷的,其實內心很柔軟。應該不會生氣太久?!?/br> 聽她這么說,孫慕施驚奇地挑了一下眉:“你倆有什么交集嗎?”紀悠然點頭,彎著眼睛笑:“我們暑假還在一起喝過酒呢!” 暑假,喝酒……孫慕施印象里許靜唯一一次喝酒就是那晚在他校外的公寓里發大瘋,鬧著要把酒店房卡還給他和拿回自己的手機,從此斷絕聯系——結果兩人滾了一晚上床單…… “用不用我去幫你們說和呀?”紀悠然殷切地望著他若有所思的眼睛。 “???”孫慕施回過神,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不用,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彼瘟讼抡浦械氖謾C,“我去吃飯了,你也快去吧?!闭f著,跑出了教室。 紀悠然輕輕地回答了一句“好”,嘴角上揚的弧度變成了一個有點惆悵的形狀。 某種程度上,孫慕施同意紀悠然“運動疏解壓力”的說法,很多煩惱會隨著一場熱汗排出。所以放學后集結了幾個好友,在籃球場上打一場久違的比賽。 球場邊很快聚集了一圈圍觀的人,加油喝彩聲此起彼伏。孫慕施置若罔聞,心無旁騖地追逐著那一顆棕色的籃球。 他有很多話想跟許靜說,也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這些問題和話關于他的心意,也包含他的委屈,繁繁雜雜、自相矛盾,捋不出一條清晰的邏輯線。 如果貿然去找她,怕一著急,一嘴笨,又被牽著鼻子走。他一直是直來直往的處事風格,過去十幾年夠用,面對心路十八彎的許靜卻顯然不夠用,受了許多次教訓后也該頓悟了。 昨天回家,他琢磨了一晚上,各種猜測都有,始終沒琢磨出個頭緒來。窗簾外面泛起天光時,他迷迷糊糊夢到五六歲的時候爺爺帶他在老宅的草坪上打太極拳。 那種你來我往,你進我退之間的微妙交鋒。 如果無招可出,盡可死皮賴臉地去纏去磨,去要一個答復——然而天意讓他發現許靜上周末晚悄悄來過約定地點,隔著淺淺的一層樹叢與他背對而坐,初秋的深夜里佇留了超過半個小時。 他過去對這種來了卻不露面的矯情行為萬分不理解,如今懵懵懂懂地理解了,細思下感到心酸與憐惜。因而不愿再這么草率地對待兩人的關系。 他心里驟然沉淀了某種底氣,而這一股氣又像一塊沉重的巨石懸墜著他,迷茫而踟躕。明明目標清晰,卻不知下一步踏在何處,內心充滿沮喪,卻始終被一根堅若磐石的絲線牽引著。 這種幽微而脆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他無憂無慮的十幾年來沒有體會過。 害怕某一步做錯,就會剪到錯誤顏色的引線上,引起毀滅性的爆炸。 他糾結得頭都痛,最后大腦總結性地浮出一個他曾經在表妹讀得如癡如醉的言情小說里看過的形容,許靜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rou麻得把他自己惡心笑了,但又覺得找不到更貼切的詞語。 他決定積累到足以占據上風的能量條之前,先按兵不動,韜光養晦。做出這個決定時,他覺得自己成熟得像一個歷經滄桑的男人,有一種諸葛亮躬耕臥龍崗的感動。 然而他忘了自己是一個多么沉不住氣的幼稚鬼。 比如當他余光無意中看到那一副礙眼的畫面,大腦做出決斷之前,手里的籃球已經對準了兩個一前一后行走的人的中間空隙拋出。 “??!”那個瘦瘦的男生狼狽地大叫一聲——正中目標!他勾起嘴角,看見許靜驚訝地回過頭。 只因為下午放學后走慢了一步,許靜被老師抓住,拜托她去北門附近的書店取回班上訂的資料書。走到半路遇見陳飛,他自告奮勇要來幫忙。 書是薄薄的一本,并不重。兩人各自抱著一半,途徑籃球場時,突然揚起尖叫,許靜背后掠過一陣風,回頭一看,陳飛“唉喲”一聲跌倒在地上,資料書散落一地。 陳飛也是倒霉,本來好好走著,突見一個籃球高高越過圍觀人群的頭頂,直沖他的方向落下。他條件反射地往后一閃,卻因驚慌而失去平衡,屁股著地。 那個籃球根本沒有砸到他身上,而是貼著前胸飛了出去。 “你沒事吧?”他隱約看見分開的人群中,跑出來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對著他彎下腰伸出了手。經歷了日光的眩暈,才看清是之前隔壁班因為長得帥家世好而常常被討論的孫慕施。 上周他們還一起踢過足球,此人運動神經的發達程度是他的十倍。 “沒事?!彼兆∧侵粶責岬拇笫?,被一股力氣拉了起來。接著孫慕施再次彎下腰,一本一本地撿起地上散落的資料書。 “我自己來好了?!标愶w連忙說。孫慕施已經快速地撿好并整理成一摞,抱在懷里朝他咧嘴一笑:“是我不小心害你跌倒的,我幫你送吧?!?/br> 陳飛過意不去地說:“不用不用,只不過是放在教室前面的儲藏間而已,我本來也要回去上晚自習?!睂O慕施卻一臉不認同:“千萬別大意,就怕有內傷,你還是去醫務室檢查一下吧?!?/br> 他轉過頭跟那幾個好友拜托了一句,于是一邊一個高了陳飛半個頭的強壯男生架著他,要往醫務室的方向送。陳飛掙扎卻擺脫不開:“我真的沒事,沒必要去醫務室……” 聲音逐漸遠去了。 孫慕施轉過身,瞄了一眼眼神古怪的許靜,若無其事地望著前面:“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