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在乎
三天假期轉眼就結束了,弗伊布斯和黛安娜回到第九區,過閘門時,正巧遇上另一波人,居然是貝羅娜。弗伊布斯知道,貝羅娜和馬庫斯的外出活動時間不是圣誕節,而且,貝羅娜身邊也沒有跟著馬庫斯。不過當他們徹底進入實驗區,能說上話時,弗伊布斯很快就知道了貝羅娜去干什么了。黑發的哨兵主動向他炫耀,幾個小時前,她去執行了她的第一個任務,成功解救了三名人質! 黛安娜聞言贊嘆地說:“哇,好厲害啊,貝羅娜!” 這就厲害了嗎?弗伊布斯不屑地心想。這樣的任務非常普通,他執行過好幾次了,根本不值得像對方這樣高興地說起,當成可以向他炫耀的東西。 黛安娜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往他這邊靠近了一步,手肘貼上了他的手臂。 你也很厲害,弗伊布斯……你是最厲害的,大家都知道!所以…… 弗伊布斯猜黛安娜是想勸他也像她一樣,說點能讓貝羅娜高興的祝賀的話??墒趋彀材鹊乃季S轉的太滿,心聲也慢。在她說出來她的勸告前,貝羅娜已經察覺出弗伊布斯傲慢的態度,于是也傲慢地抬起下巴,問弗伊布斯:“在我拯救生命時,你干了什么有價值的事呢,弗伊布斯?” 他在城市公共圖書館里,苦讀性學相關的書籍(黛安娜則去找了本講解析幾何的書慢慢看慢慢等他),然后發現……大部分書都很少提及具體如何zuoai,而少數會提的,要么全是些云里霧里的主觀感受采訪記錄,要么是在教女性怎么取悅自己的男伴。男性怎么取悅自己的女伴呢?反正他沒找到記錄這種知識的圖書?;貋淼穆飞?,他看到報刊亭那些他還要花好幾年才能合法購買并且翻閱的成人雜志,真想去偷一本,色情制品里一定有他想看的內容(黛安娜趕緊拽著他走了)…… 貝羅娜見他不回答,似乎以為他是沒話可以駁她,繼續炫耀說:“我的事跡可是會上明天的晨報,全國人都會知道!” 他們根本不會知道是你。弗伊布斯心想。不僅沒有你的照片,甚至沒有你的名字,因為你還未滿十五歲,出任務是非法的,你不存在。你的事跡會被寫成:一位哨兵做了什么什么,而不是,貝羅娜做了什么什么。甚至,考慮到女哨兵的稀有性,要是報道里沒有什么陰性代詞指出你的性別,讀新聞的人還會以為你是男哨兵。 “弗伊布斯,你肯定沒有上過新聞吧!”貝羅娜似乎看不出來他真的一點也不羨慕她,仍舊沉浸在有東西可向他炫耀的快樂里。 多么幼稚??!弗伊布斯看著貝羅娜快樂的樣子,這樣想到。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他要么厭煩,要么惱火,可現在,他感覺到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帶來的憐憫和寬容。他覺得他開始理解研究員面對他的感受——理解大人面對小孩子的感受了!小孩子的世界是多么小,他們在乎的東西在見識過真正世界的人看來是多么微不足道,他們高興地占有并且拿來炫耀的東西是多么不值一提。在貝羅娜面前,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呢! 所以他怡然地點點頭,回答說:“是啊,我沒上過。祝賀你,貝羅娜?!?/br> 貝羅娜像見到了鬼一樣瞪著他,接著,黑發哨兵望向黛安娜。她沒說話,但她的表情,就算弗伊布斯不是向導,也能讀出貝羅娜想對黛安娜表達什么:這家伙是弗伊布斯? 黛安娜干笑了幾聲,說:“弗伊布斯以前也會祝賀別人吧……” “絕對沒有!”貝羅娜說。 聽到對方斬釘截鐵說出了關于他的非常錯誤的論斷,弗伊布斯頓時不高興了。 “哪有!”他拋開他的怡然,爭辯起來,“七八歲的時候——” “哇是啊,是七八歲時候的事了呢——你還有臉說!而且你那完全是因為,當時還會把這個作為行為表現的加分項——” “難道你們祝賀我不是因為這是加分項嗎?” “當然不是啦你這個情商負數的白癡!——好啊原來你以為大家都和你一樣只是賺分機器!不!弗伊布斯,只有你——” “不要吵啦!”黛安娜捂著耳朵大聲說。 “對不起,黛安娜!”貝羅娜立刻說,同時加強了她的屏障。弗伊布斯也立刻加強了屏障,降低情緒給向導帶來的“噪音”。 弗伊布斯看到,黛安娜長舒一口氣,表情明顯輕松許多。她微笑起來,對貝羅娜說:“謝謝……沒關系,貝羅娜……” 好像只有貝羅娜對她的話做出了反應似的。 弗伊布斯看著她,覺得自己在憤怒—— 黛安娜的手背碰上他的手背,告訴他:啊,弗伊布斯,當然,也謝謝你…… 他往旁邊挪動了一步,躲開黛安娜的觸碰。他繼續想:要是剛才第一個說出對不起的是他,黛安娜就是對他說……??!黛安娜不會!因為黛安娜能直接透過他的屏障看出——他沒有歉意!該死的! 黛安娜的藍眼睛微微睜大看著他,似乎為什么感到吃驚,又露出一些憂心忡忡。貝羅娜沒有留意到黛安娜的表情,看著弗伊布斯。黑發的哨兵抱起手臂,做出一個高傲的姿態,好像她接下來的話只是輕描淡寫隨便說說。 “哼,不管你是怎么回事,弗伊布斯……謝謝你的祝賀。祝你也能有上新聞的一天?!?/br> 她表現自己的不在乎表現得太刻意,因此只能表現出:收到他的祝賀令她高興。 * 貝羅娜很快就和他們分開,轉進另一條岔路里。她迫不及待要去找馬庫斯,把自己第一次任務的感受和自己的向導分享。至于弗伊布斯和黛安娜,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公海對他們沒有別的安排,這時間還是由他們自己支配。弗伊布斯打算去訓練室隨便玩玩,而黛安娜沒有別的想法,因此繼續和他一起。在徹底聽不到貝羅娜的腳步聲后,黛安娜握上弗伊布斯的手,她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里。 弗伊布斯,如果你不反感,以后也可以多對人說一些祝賀的話的,那會讓你的人際關系得到很大改善…… 不需要黛安娜提醒他怎么改善人際關系。如果這有必要,他當然會做??墒堑谝稽c,這沒必要,貝羅娜他們有什么讓他改善和他們關系的價值嗎?第二點,這么好幾年他都是那樣和他們相處,現在即使他改變一下模式,也于事無補。 黛安娜讀出了他的懷疑,卻誤解了他具體在懷疑什么。她繼續告訴他:其實他們都很希望得到你的認可的,弗伊布斯……七八歲的時候,被你稱贊,被你祝賀,令他們非常開心,那不是為了獲得行為表現的高分而表演…… 弗伊布斯吃驚且不理解。 “為什么?”他問,“我?這有什么可……那時候我們都是一樣的???” 雖然,他是研究組最完美的成果,雖然,他的成績總是遠遠把別人甩開,但那是之后的事了。在項目組剛剛開始把這些小孩聚在一起讓他們彼此接觸,進行一些合作或者競爭活動時,他們還不太清楚彼此的不同。他們都知道弗伊布斯和黛安娜是這里唯一的“一百”,但“一百”代表什么呢?他們還沒通過一次又一次篩選、測試、訓練見識到。 那個時候,被尚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差別的同齡孩子稱贊和祝賀有什么價值呢?自己是得不到額外的加分和獎勵的,能有加分的是說出祝賀的對方,因為這是良好的行為表現,表示你懂得怎么社交。 他聽見黛安娜對他解釋起來。這好像對她有點困難,她沒法說出一些有條理清楚邏輯嚴謹的句子。 因為……你是“一百”……你是榜樣……你是“哥哥”……研究員們都偏愛你…… 弗伊布斯覺得自己的不理解不減反增。 “那時候他們沒有偏愛我吧?!彼f。他甚至覺得那時候研究員們都挺偏厭他的,總是批評他這點教育他那點,對他的挑剔程度比對別的孩子都高。是因為他后來表現出的無可置疑的能力才讓他們開始偏愛他,這個逐漸被項目組全體成員都承認是“最完美”的成果。 哦,弗伊布斯,我們,向導們,都“看”到了,從很早很早的時候,他們就都更在意你…… 是這樣嗎?弗伊布斯心想。 打破自己某種既定的認識,得知一件以為當年沒發生的事其實已經發生,是該有點驚訝。但是如果這件事后來已經成了常態,習以為常,那么發現自己搞錯了它出現的時機,就沒那么驚訝了。反正最終它都發生了,不需要在乎具體是怎么發生的。 “這樣啊?!彼f。他已經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作為和他匹配度百分之百,能夠穿越屏障的隱瞞,感知到他的心靈的他的向導,黛安娜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沒有繼續解釋,繼續試圖讓弗伊布斯理解當初每個人真正的態度是什么。她把話題轉了回去。 所以……你可以多對達芙妮他們說一些友善的話……他們會比你預料的更高興的,弗伊布斯…… 他們這時候已經走到訓練室門口了。 “他們好弱,”他盯著識別人臉和虹膜的鏡頭,對黛安娜說,“居然在乎我的評價?!?/br> 冷嘲后,他這樣自豪地想到:他比他們更強!他從未在乎過他們對他的評價,這些不過是和他一樣的項目成果的同齡人。他只把他的制造者們的評價放在心上,只在乎怎么提高他在他們那里的評價。而實際上,如果不是他們掌握著如何管理他的大權,能夠決定他今天是否有踏出自己房間的權限,是否有踏出公海的權限——他才不會在乎他們對他的評價!連博士怎么看他,他都不會在乎! 權限審核通過,訓練室的門開了。這時候,他感覺到黛安娜有了什么動作,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微微偏頭看過去。 他看到黛安娜用手背擦眼睛。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沒有抬腳走進訓練室。他想: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哭了黛安娜?唯一的線索好像只有…… “我是說,”弗伊布斯干巴巴地開口說,“我會的,雖然我沒有這種興趣,但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見,黛安娜……” 這算是第三次法律道德課教會他的東西,要充分尊重向導,并且時刻表現出自己的尊重。 “不用,弗伊布斯……”黛安娜放下手。她的眼淚并不多,此刻,她看起來只是眼圈有點紅,眼睛有點亮?!澳銢]有興趣,不喜歡,就算了……我們快進去吧,來玩你喜歡的射擊游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