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肚皮
哄人是個難解的命題,沒有一個標準,對或錯全摸不著頭腦。 歸根結底,不過投其所好。 第二天有個珠寶品牌午宴,弄了一上午妝造。 會場裝修得清新雅致,不搶高級珠寶的風頭,自身不發光,只能反射,正如石頭本身,最大的價值就是能反映持有者的實力。 眼角余光見到角落有株金桂,香氣馥郁,想起周時桉說的哄,拍下來發過去。 過了會兒,那邊回:就這? 一個譏誚的反問號,能想象出屏幕那頭的傲慢神情。 室內衣香鬢影,來的都是貴婦、千金和二線以上明星,四張八米大長桌對擺。 她位置居中,左手邊是國際影星,主演影片得入圍金棕櫚,右手邊是一流時尚雜志主編,長圓臉,眼角上輻射了許多魚尾紋,資歷很老。 按照郁桃的咖位,連入場資格都摸不到,現下施施然落座中心位置,難免引起別人的好奇心。 顏悅如此安排,必然是經周時桉授意。在隱秘的上流場合,把一個名氣不大的明星置于顯眼位置,能讓周圍人產生個不能惹的印象。 時尚主編和國際影星都不認識她,瞥一眼名片,知道姓郁,席間也來熱情交談,似乎幾人是許久未見的知己。 郁桃尚未練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僵著笑應付,偶爾埋頭吃菜。奶油葡國雞胸幾片、焗蝸牛,兩三口下肚,只剩個光滑白溜餐盤。 她今天穿的抹胸禮服,腰部放松,再多吃也不勒。 對面坐的是某已婚頂流男星,屏幕里看風流俊秀,真人過瘦,尖下頦,兩個深坑似的眼睛。他右手邊的女性,手上的帕拉伊巴寶石比鴿子蛋還大,姓朱,舊任國務院二把手的孫女。 晚餐快結束時,郁桃看到朱女士摸了好幾把頂流的手。 這張餐桌上的女性,幾乎沒有人手上是空的,迭戴兩個戒指都屬低調,除了郁桃。十根手指伸出來,滑膩膩光溜溜,平日倒無所謂,到了這樣的場合,顯得有些寒酸。 周時桉讓人準備的東西里,華服、奢包擠滿一間臥室,卡里的錢,只要不是刷市中心別墅,完全夠花。 高級珠寶動輒百萬起步,千萬也只是中等,用打工費去購置,除非她失心瘋。 品牌出借?更不可能,咖位沒到一律免談,管你是哪個大佬的小蜜。 內購會時,郁桃手一揮,刷了個八克拉的水滴形藍寶。 既打定要投其所好,第一步,先花他的錢,免得他老嫌她見外。 刷卡時太過淡定,惹來旁邊人竊竊私語,“那位郁小姐是哪家千金?第一次見?!?/br> “什么千金,周二少的人?!?/br> 說話人故意壓著聲音,偏她耳朵尖,俱收進耳中,腰一扭,往別處去了。 想起自己第一天搬到香海灣,就像葛薇龍打開梁宅的衣櫥,一柜子合身的織錦袍、晚禮服,紗綢的、軟緞的。當然,她自認不會讓自己也獲得薇龍那樣的結局。 周時桉正在附近和小姨吃飯,收到扣款消息,嘴角微微一牽。 胡茵正拿勺子舀湯碗里的鮑魚,說:“什么好消息?” 他把手機翻扣在桌面上,嘴角的笑未收住,“上次和您說過我養了只貓,很聰明?!?/br> 她手腕一轉,翻了個白眼,“就爸爸教過的那女孩吧?!?/br> 被揭穿,他摸摸下巴咳了聲,“瞞不過您?!?/br> “她演的那電視劇,我在追,挺水靈一姑娘?!币贿呎f著,一邊觀察外甥的神情,莞爾一笑說:“你這么喜歡呢?” “她不夠喜歡我?!睒O平淡的語氣,似乎不算什么大事。 胡茵帶他的時間不少,是小姨也是朋友,直言不諱:“那怎么辦?” 周時桉拿著筷子往炸鱖魚中間一戳,“不打緊,裝得像就行,我論跡不論心?!?/br> “那我可得見見了?!?/br> “不急,她怕生?!?/br> * 停車場擠滿豪車,有輛路虎停下,在其中也只算平常,扎眼的是連號的車牌,周時桉坐在后座,手指在屏幕上翻飛。 一張郁桃發過來的自拍,涂脂抹粉的臉上浮一層神采,右手高舉到耳邊,露出中指上的寶石,襯得手更細白。 一旁車門拉開,似有若無的甜檸檬味立時鉆進狹小車廂。 腰上環了一雙手,兩根瓷器般的細嫩手臂,她半義務性地眨眨眼皮,“你怎么來了?” 周時桉挺直背脊,一個眼神也不給,聲音冷淡,“我就在附近?!?/br> 畫廊四面漆成白色,墻壁四周所掛皆為同一人化作,是個人展。 郁桃一身及踝抹胸裙,肩上罩著男士西裝外套,帶有淡淡的古龍水味,袖子太長,卷了兩次才堆在手腕處。 其實室內不算冷,忍得過去,仍問他要了外套穿。 男人哄女人,砸錢砸時間砸心思三件套;女人哄男人,只要在可接受范圍內,盡可能麻煩他。 郁桃攏了攏外套,瞄一眼身側的男人,心里琢磨著不知從哪個古早網站搜到的理論,默念男人好賤。 才過正午不久,左右不知去哪,周時桉便帶她過來小姨的畫展逛兩圈。 胡茵和他媽胡蔓是兩個極端,一個清墓延不問世事,一個削尖了腦袋要擠進上流社會? 當然,胡蔓女士一直認為,meimei和兒子能活得自在,完全是因為自己在前面給他們開路,克服萬難爬上了周元的床,所以時不時地敲打meimei要懂得感恩。 胡茵性格最像胡老先生,文靜、能坐冷板凳,本打算將她培養成胡腔接班人,奈何她愛上一位畫家,要死要活地跟著人家出國學畫,回國那年三十二,名氣不小,仍孓然一人。 什么印象派、后現代主義,郁桃一概不懂,走馬觀花地看過去。 周時桉雙手插著兜走在前,慢悠悠的,一張撲克臉,不說話。 郁桃拿不準他是什么態度,聽她說冷,把身上那件脫了扔過來,自己取了后座另一件穿上;逛畫展,又沉著臉。 于是她也沉默。 “想什么呢?” 他先開口,聲音慢悠悠傳來,把空氣攪得紊亂。 她答:“在想你怎么不和我說話?!?/br> 周時桉指了指角落一藍色的“保持安靜”標識。 郁桃折上去的袖子又落下來,把手往他身前一伸,讓人誤以為要牽。 “我的意思是,袖子太長了,你幫我挽一下?!?/br> 袖口被往上翻折五六下,直堆到手肘那兒,他語調中含有一股狠勁:“這回掉不下來了?!?/br> 郁桃兩邊袖子一高一低,有些滑稽,她默不作聲地將短的那邊拉下來,右手再橫過去。 周時桉瞟一眼,沒動作,領先她往前走了兩步,回頭見她沒跟上,復又走回來牽住。 昨晚吵的那場架,作用不小,周時桉執筆,給這段關系畫了個圈。 他想看她翻肚皮,她就翻給他看,以換取資本。 逛了大半圈,臨出去時在拐角處碰到一女士,白襯衫外一件開司米毛衣,端莊典雅,四十左右光景。 胡茵手上拿一本畫冊,眉梢挑起來,驚訝地看著兩人。 周時桉有些不自然地笑:“您不是回去了嗎?” 胡茵說:“折回來拿東西,你倒是會挑時候過來?!?/br> 視線落到郁桃身上,笑說:“郁桃是吧?我在追你演的劇呢?!?/br> 周時桉將她拉到身旁,附耳說:“這是我小姨?!?/br> 郁桃下意識收攏雙肩,客客氣氣說:“胡小姐您好!” 胡茵熱情地招呼:“去我那兒坐會兒唄?就在后面的小區?!?/br> 周時桉直接拒絕:“不去?!?/br> “灑水器接口處松了,我沒勁,你過來擰一擰?!?/br> “行……” * 周時桉挽著袖子,右手上戴著一塊男士機械表,正蹲在地上當水管工。 郁桃覺得新鮮,提著裙擺站一旁看,高跟鞋脫了換拖鞋,及踝裙變及地,院子地上有泥,她得一直提著。 “別傻愣著,替我按這兒?!?/br> 她一把將裙子提到膝蓋處,蹲下來,夾在胸和膝頭之間,兩只手騰出來,使勁摁在鋼管上。 “你干活還挺利索?!?/br> 他旋轉擰緊接口處,眼也不抬地說:“我也就會干這個?!?/br> 頓了頓,眼尾翹起,說:“哦,還有你?!?/br> “別在這里開黃腔?!?/br> 郁桃從小乖到大,認為長輩居住的地方十分神圣且嚴肅。 活干完了,兩人才退回屋內,忽然一陣暴雨嘩啦啦蓋下來,萬條細絲直往下泄,似是專門來困住他倆的。 胡茵伸個懶腰,徐徐往樓上走,“你們就歇這吧,這么大雨,坐車不安全?!?/br> 周時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等看不到小姨身影后,才側身問:“留這兒嗎?” 郁桃眼珠滴溜一閃,輕聲問:“你不會在這么神圣的地方亂來吧?” “是個好提議,但是可能我現在沒心情,如果你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不行?!?/br> 她松一口氣:“那等雨停了再走?!?/br> 周時桉領她進屋子時,手邊的人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不是說不亂來嗎?” 他把她摁坐在一旁沙發上,“我要用書房,怕你一個人在客廳不自在,能不能別老想那事兒?!?/br> 郁桃向左一瞥,發現這是個套房,和書房打通。一陣腳步響,周時桉往那邊去了。 窗下吊著兩盆蘭花,滿室彌散著清香味。這感覺太奇異,她竟然正站在周時桉真正生活過的地方,比起這里,東竹小館、酒店套房太冷冰冰。 從整齊迭起的床品可以看出這里許久沒有人住了,卻不顯冷清和寂寞??繅σ慌艜?,陳列著書和雜物擺件。 郁桃放緩腳步湊過去看,入目一半中文一半英文。視線落在第三層的相框上,是一張班級合照,一眼就能找到周時桉。 這似乎是他青年時住的地方。 情不自禁在腦海中描繪起他的少年模樣,照片上的少年表情陰沉,一雙眼睛凌厲漂亮,面上陰沉沉的。 身后忽然罩下一層陰影,郁桃嚇一跳,往后栽兩步,倒在他懷里。 “故意的?” 她順勢靠在男人胸膛上,感受一起一俯,捏著嗓子說:“你不聲不響,嚇死人?!?/br> 他眼尾一彎:“這嬌撒的,差評?!?/br> 郁桃的聲線偏冷,屬冷美人那掛。 她絆了個跟頭,清清嗓子:“熟能生巧,我再練練?!?/br> 離開他胸膛兩寸,轉移話題說:“你拍照怎么老不笑?” “有什么好笑的?!?/br> 她眼皮向上撩起,雙眼瞪圓,不知怎么答。 他又說:“難道你經常笑?” “對啊,我以前的照片,每一張都笑得很開心的?!?/br> “我看看,”周時桉說著伸出雙掌,往她臉頰一捏,輕輕提起,“那你還是冷臉更好看?!?/br> 郁桃撣掉他的手,“你生了這樣一雙眼,應該多笑?!?/br> “這是你小時候的屋子嗎?” “嗯,我念中學的時候和小姨一起住?!?/br> 郁桃默然上下掃視過去,想象高中時候的周時桉會是什么樣子的。 兩個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相接。 水到渠成的一個吻。 窗外雨聲越來越急,嘈雜里,人的神和心都被攪亂。 四瓣唇捻在一處,周時桉的氣息落入她的鼻息間,帶著強勢,將他特有的氣息渡過來。 郁桃只覺渾身酥麻,像是被電流淌過,用力攀著他臂膀,被腰后橫過來的一只手撈住,困在其中不得動彈。 一抬眼,落進他眼底濃稠幽靜的黑色里。 氣溫都是灼熱的,耳畔是些許急迫的喘息。 齒關被撬開,舔舐,吸吮,濕濕滑滑地翻攪出水聲。 郁桃伏在他身前,氣喘吁吁地說:“你以前是不是很多人追?” 他認真想了一會兒,說:“其實沒有?!?/br> 大多數人不敢惹他。 去捏她的腰,不懷好意:“郁小姐肯定有很多人追?!?/br> “我以前很開朗的,”似是想起什么有趣往事,嘴角勾了一下,“很純的?!?/br> “我看你現在也挺純?!?/br> 她垂眼亂瞟:“那個,我去上章導的戲,會不會影響你那邊……” 周時桉目光灼灼要把人燒出洞來:“親完就要談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