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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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電話被掛斷后,白岑還是沒能睡著。 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聽到窗外有風聲。 凌晨一點五十六分,白岑裹著毯子坐在小陽臺上聽風聲。 她其實想到兒童樂園里的滑滑梯上坐會,但是太晚了,出門會被家里人發現。 小時候,她經常去滑梯那邊坐著發呆。 別人邀請她一起玩她也不去,一個人坐著看陽光照在沙池里。 樹的影子被路燈映在對面的房子上,白岑原先以為是那邊隔著什么東西,仔細看了會才發現是路燈。 那棟房子是梁承家。 她不知道自己所看見的那扇拉了窗簾的落地窗是不是梁承的房間,也不知道他掛斷電話后是否也跟她一樣失眠。 風吹過,樹葉撲索撲索地響。 白岑不止一次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但每回聽都能讓她感到平靜。 有時她會想,樹葉是不是在喊她出去。 可她出不去,被困在睡不著的夜里,被困在自己的課題里。 她不知道生活的意義是什么。 人為什么要交朋友,為什么必須得融入社會。為什么大提琴一定要拉給別人聽,為什么開學第一堂課總是要做自我介紹。為什么一定要考大學,為什么一定要當有頭有臉的人。 白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她拉大提琴是因為覺得這個樂器很奇妙,她喜歡樂譜上的音符通過自己的手化成樂聲的感覺。她不是為了讓別人聽才學琴的,可所有人都認為大提琴就該拉給別人聽。 她出不去,樹葉不是鑰匙。 白岑不需要睡眠,她只需要鑰匙。 她原以為性是那把鑰匙。 高潮過后宕機的大腦讓她短暫地從游戲里下線,不用再去思考人生的意義。這份“短暫”并沒有讓她感到悲傷,反而令她沉迷。 她原以為梁承是那把鑰匙。 電話被掛斷后,白岑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梁承或許并不想當她的鑰匙。 他本身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善于給人撐傘,所以能發現聚光燈之外的她,能準確地叫出她的名字。也正因如此,他絕不可能跟沒有感情基礎的人上床。能在電話里幫她到達一次性高潮,已經是他能最大限度做到的事情了。 白岑不該怪他,但還是忍不住下意識躲著他,避著他。 她很多次都能感覺到梁承想跟她說話。 他的視線太熾熱了,很少有人的視線會停在她身上,白岑有點受不住他的目光。 她知道梁承這個星期每天都會去那間空教室,不是為了找個地方睡覺,而是為了等她。 白岑不知道梁承想跟她說什么,但她不想聽。 所有人都說生病吃藥就會好,醫生也說失眠可以靠藥物來緩解,實在不行的時候也可以吃藥以得到短暫的睡眠??砂揍褪遣幌氤?。 她知道梁承說的話或許對她有用,知道那一粒小小的白色藥丸能讓她安眠。但那會傷害到自己。 晚間洗漱的時候,文嘉柏發消息說要給她送東西,問她什么時候有空。 手機上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彈出,白岑的社交軟件很少有這么熱鬧的時候。 她垂著眸,指尖在鍵盤上敲了個時間。 等待文嘉柏回復的時候,白岑注意到了他的頭像。 情頭。 他對象是誰,方施瑯么…… 白岑只在初中的時候聽過方施瑯的事跡,知道她是文嘉柏的青梅,身邊有一群朋友,活在陽光里的向日葵。 她只見過方施瑯幾面,印象最深的是她站在主席臺上念檢討。 烈日下,方施瑯懶洋洋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遍cao場。檢討書上的每一個字詞都恭恭敬敬,到她口中就變了味,聽起來毫無反思之意,甚至還有點陰陽怪氣。 那份檢討書在公告欄上貼了幾個月,白岑路過時掃過一眼,總覺得那字跡看起來像是男生的字跡。 白岑挺想認識方施瑯的,但一直沒機會搭話。 屏幕上彈出文嘉柏的回復,她劃掉,突然想起梁承跟方施瑯好像也算是青梅竹馬。 無意間抬眼看向鏡子,白岑愣了瞬,俯下身用冷水撲面試圖借此沖掉陰郁的神情。 * 白岑跟文嘉柏約的時間是周六下午,讓他到了發個消息,她到門口去拿。 開門后見到外面站著的是梁承,白岑也沒多驚訝。文嘉柏之前給她送東西都是在學校里直接送,很少有送來家里的時候。 但也說不上是意料之中,白岑以為自己一個星期的冷落會讓梁承打退堂鼓,沒想到這人越挫越勇,直接找了人幫忙。 白岑站在門前朝他伸出手,沒打算讓他進屋。 她在家沒扎頭發,過長的劉海被撥到耳后,露出素凈的臉蛋。眼下依舊有青黑,神情疲倦。 “昨晚沒睡好嗎?”梁承把文件夾遞給她,有點心疼地問了句。 白岑垂著眼,沒說話。 對方修長白凈的手牢牢拿著文件夾,她拽了拽,沒成功。 白岑撩起眼皮,眼里帶上了點不耐煩的情緒。失眠的人就是這樣,情緒難以穩定。 “文嘉柏沒跟我說要回答問題才能拿東西?!卑揍栈厥?,說話夾槍帶棒。 她的態度太過冷漠,與之前教室里小心翼翼跟他搭話的時候判若兩人。梁承不知道此刻這個語氣如森冷刀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是她自我保護的偽裝還是說這就是真實的白岑。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br> 梁承的聲音里微不可查地多了一絲啞,拿著文件夾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想來問問你那晚說的話還算不算數?!绷撼型斑~了一步,見白岑沒有抗拒的意思,再進一步走入她家,“如果這樣能讓你睡著的話,我可以答應?!?/br> 白岑內心因為他的話蕩出波瀾,面上卻強裝鎮定。距離過近,能聞見他身上的味道,抬眼是男性凸起的喉結。 “你喝酒了嗎?” 莫名其妙的一個問題,是白岑在給他臺階下。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白岑,我想幫你?!?/br> “好?!?/br> 她的聲音幾不可聞,說完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銹跡斑斑的老舊樂器擠出的一樣。 梁承壓著呼吸,理智的支點被她毫不費力地擊潰開始出現混亂,腦子亂成一團,變得暈乎乎的。 白岑,不起眼的,沒有存在感的女生。 輕而易舉地把他拉入黑暗的海洋里,同她一起墜落至海底。那條能將他們帶回水面的繩索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明亮的雙眸。 完蛋了。 梁承想,他以后估計要永遠待在這片海里了。 即使到現在她也沒將那沒完沒了的副作用說明掃過一眼,但她覺得幻覺應該是長期服用安眠藥的諸多惡果之一。 白岑覺得自己應該是搞錯了,剛剛的悸動可能是安眠藥引起的幻覺。 梁承離開后,白岑急急忙忙上樓找出說明書,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尋找著自己想要看見的東西。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剛才的悸動,剛才的一切絕對是幻覺。 白岑靠著床,在此之前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因為失眠而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