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癡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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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上你,是偶然,還是命定呢?”“都不是?!?/br> 安須靡的家宅美輪美奐,如一幢城堡,偌大的馬廄里養著幾匹汗血寶馬,整個宅子被高墻和墩臺圍起來,房子有著奇異的圓拱屋頂。 慕容迦葉的嘴里不大尊敬:“不愧是大宛闊佬,何等的神仙洞府,真比敕勒川上的貴族過得還滋潤?!?/br> 安問荊振振有詞地回答:“你們都是跟著可汗搞軍政的,仰賴王室的賞賜,怎么可能比做生意的有錢,人世間的常理罷了?!?/br> “這是賤內,她來自南朝,頗有些墨水,正是她給安問荊取了這樣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br> 安夫人的容貌姣好,轉盼著一雙含情的水杏眼,全然看不出半老的年紀來,她略頷了頷首身,無言地給三個人斟滿了茶。 慕容迦葉恍了恍神,這個女人活像年輕的母親,但仍隨即淡淡地道:“夫人好?!?/br> 安問荊用南話和安夫人貼耳轉述,又看著略懵的慕容迦葉解釋道:“母親是南朝人,學大宛話已經夠難了,她可聽不懂嵬然話?!?/br> \\ 安須靡這才道出來意:“給我講講你母親的故事吧,我們有十年沒見了?!?/br> 慕容迦葉驚問:“你認識我母親?” 安須靡看向很遠的地方:“當然?!?/br> 慕容迦葉猜出一點端倪:“你們……” 安須靡拿出一枚金魚狀的荷包:“這是你母親年輕的時候繡的,送給我的,她最近過得好嗎?” 慕容迦葉冷冷道:“你們又不是不能再見了,自己找她問?!?/br> 安須靡搖了搖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明白?!?/br> 慕容迦葉切入正題:“她這幾年,沒什么故事,每日cao勞帳里帳外,起初,父親沒有遠征之前,還有些笑顏,偶爾和家里的嬸嬸們在篝火前跳舞,父親走后,每天以淚洗面,越來越冷漠,對我也很苛刻?!?/br> 安須靡的眼里閃過淚光:“你父親是個絕頂的混蛋,辜負了她,她是個好女人呀?!?/br> 慕容迦葉聯想起腳店里安問荊的敲打,心生憂懼。 \\ “稟報老爺,有個白頭發獨眼睛的怪人來了,嚷嚷著要慕容姑娘?!?/br> 慕容迦葉看了安須靡一眼,心頭一沉:“是我的朋友,”她匆匆走出門外,獨眼狼王滿臉是血,站在道路中央。 慕容迦葉把他拉到門外:“你知道我是誰了?” 獨眼狼王不理會她的問話,把她抵在墻上,眼睛里充斥著怨怒的血絲:“你答應我了?!?/br> 慕容迦葉的兩肋被他牢牢鉗住,呼吸不暢:“我……答應你什么了?” 獨眼狼王有些不大好意思,勉強說出了那幾個字:“陪我?!?/br> 慕容迦葉神色恍惚,眼神躲閃,看向夜幕:“三個月了,還不夠嗎?” 獨眼狼王咬牙切齒地看著她,眼里是兇光,更是淚光:“那我殺了你?!彼Q住她的腰,仿佛要把她捏碎。 慕容迦葉毫無懼色,反握住他的下巴:“誰告訴你我在這里的,你一直跟蹤我?”她貼近他的臉,離他只有半寸之隔。 慕容迦葉那凜不可犯的威懾讓獨眼狼王滿面通紅:“一個小乞丐告訴我的?!彼兔级惚?,卻注意到慕容迦葉手掌上血淋淋的傷口,將她的手牽起來,“他們傷你了?” “自殘而已,別大驚小怪的,這宅子的闊佬主人可是大宛西夜王的親弟弟,”慕容迦葉將手抽回來,“你走吧,別讓他們把你腿打斷,你可得罪不起?!?/br> 獨眼狼王不說話,委屈地看向慕容迦葉,她的眼睛亦閃爍而濕潤,卻蒙上了一重決然的冰霜,和那個同自己朝夕相處的爛漫女孩,全然不一樣:“你不開心?!?/br> 慕容迦葉的淚水忽然決堤,吧嗒吧嗒落在獨眼狼王的衣襟上:“我爹是個混蛋東西,他不要我了!” 獨眼狼王不由分說,將她攬在懷里:“別哭?!?/br> 慕容迦葉一向討厭與人黏糊糊的親密接觸,卻并不抗拒和這個怪家伙貼近,他的身上有篝火和樺木的味道,安寧之中,有股難以預料的熾熱,他的大手撫過她的脊背,顫抖著沒有章法:“和我回去,慕容迦葉?!?/br> 慕容迦葉推開他:“我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我父親,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母親堅決把我推給不喜歡的人,我實在,沒什么可以依戀的了?!?/br> 獨眼狼王以為是叫她的全名顯得魯莽,低聲地哀求:“別走,觀音奴?!?/br> 慕容迦葉不置可否,依舊看向天空。 白狼鎮的天空不似白狼山里的空寂,綴滿家家戶戶的炊煙,有幾分渾濁的溫暖,她想念敕勒川溫暖的氈帳,想念母親、舅舅的嘮叨,想念和朋友們賽馬摔跤,肆意撒歡兒的時光。 \\ 安須靡忽然而至,打破了二人不尬不尬的境地:“別在外面杵著了,來吧,既然是迦葉的朋友,都來坐下吃一頓晚飯吧?!?/br> 慕容迦葉不知道何去何從,更不知該拿獨眼狼王怎么辦,只知道眼前有一場圖謀不明的宴會要赴,她拉起他的手,回到宴席之上。 獨眼狼王拗不過,只好任她牽著走,他跟在她身后,覺得自己像她的一匹馬。 穿過層層家丁和仆婢的包圍,他們進了屋內,安夫人驚一看見獨眼狼王,手里托著著酒壺的漆盤險些跌落在地。 安問荊也是瞳孔一震,隨即眼疾手快地接住托盤:“阿娘你別怕,他就是那個獨眼狼王,之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那位,他應該天生就長這副樣子?!?/br> “快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問荊,”安須靡咳嗽了兩聲,望向獨眼狼王,“怎么,你們認識?” 獨眼狼王淡淡地坐著,不卑不亢地看著安問荊,任仆婢為他添置碗筷。 安問荊有些心虛,給獨眼狼王斟酒:“噯,以前有個老獵人來咱們家當鋪當皮貨,有很多事假的,我就損了那老頭兩句,他當時跟著那老獵人,出手就把我打了一頓,他生氣了,要是沒有打手攔著,差點沒把我打死?!?/br> 獨眼狼王板著臉,按著膝蓋危坐,看著那酒杯里明顯要溢出來的酒水。 安問荊狡黠地說:“喝!身為客人理應多喝?!彼难凵窭飵е黠@的挑釁。 獨眼狼王冷眼以對,不為所動,兩人劍拔弩張,兩相對峙,慕容迦葉皺著眉看向他們。 安須靡替兩個年錢人逢源著:“問荊,你那頓打不白唉,嘴要積德的道理我早就和你說了,快給這位壯士敬敬酒?!?/br> 慕容迦葉率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一杯酒,慰風塵,泯恩仇,敬大家?!彼怪镁票?,一滴也無。 獨眼狼王沉吟著,主動和安問荊碰杯:“幸會?!?/br> 安問荊臉一紅,不敢再耍心眼:“你在山里日子好過嗎?不然來我家當打手得了,你一個頂十個?!?/br> 獨眼狼王搖了搖頭:“很好,謝謝?!?/br> 安須靡開口問道:“慕容姑娘,你這幾日,就和他在一起嗎?”他上下打量獨眼狼王,那隱著毒辣的眼神讓他十分不自在。 慕容迦葉側首看著獨眼狼王:“對,我在他那里養傷,你們或許聽說過他的故事,起初我也怕他是個壞人,對我圖謀不軌,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和泡在人間的人不一樣?!?/br> 豪華的雕花飯桌之下,慕容迦葉用腳勾住獨眼狼王的小腿。 \\ 酒過三巡,安須靡忽然突出一口血來,飯菜頃刻間被血污覆蓋,慕容迦葉和獨眼狼王大驚。 安夫人和安問荊連忙為他撫背順氣,安須靡按住兄控,顫顫巍巍地朝二人揮著手:“我的日子不多了,孩子,你母親就是我一生的心結呀!” “那簡直是一輩子的遺憾,錯過的日子,每一天都煎熬自苦?!?/br>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本來應該是天生一對?!?/br> 安須靡倒在安問荊懷里:“孩子,以后要辛苦你了,爹對不住你?!?/br> 安問荊淚流滿面:“爹,你放心去吧?!?/br> 安問荊長吁一口氣,扶著安須靡支離的病骨,對慕容迦葉鄭重道:“慕容姑娘,今日設宴不為別的,只為完成家父遺志,希望姑娘成全?!?/br> 安問荊強自鎮定,從床底拿出一個梨花木禮盒:“這是父親準備了很久的禮物,今年令堂三十歲的生辰的賀禮?!?/br> 慕容迦葉接過,禮盒上上了鎖,沉甸甸的,里面不知是何物:“好,節哀順變,我們二人告辭了?!?/br> 安夫人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她沉默地在一旁將一切打點妥當,目送二人離去之時,終于墮下一滴淚來。 \\ 星辰綴滿了天空,二人拒絕了安問荊的留宿,一前一后離開了安家的城堡。 慕容迦葉端著禮盒:“我都不知道我娘以前還有檔子事情?!?/br> 獨眼狼王不說話,因為她不確定,她今晚將要去向何方,他沉思著,心絞在一起。 慕容迦葉看向沉默的他,望著他,后退著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br> 獨眼狼王低下頭。 慕容迦葉:“你說,我遇上你,是偶然,還是命定呢?” “都不是,”獨眼狼王指了指天遠方依稀的山影,“是白狼山神的指引?!?/br> 慕容迦葉忽問道::“喂,你到底有名字沒?” 獵人義父為他取過一個滿語名字,叫鈕赫,意為狼,自他死后,再無人正經喚過他的名字:“鈕赫?!彼D難地吐出這兩個略顯陌生的字眼。 慕容迦葉搖了搖頭:“太拗口,我給你取一個吧?!彼姓惺?。 獨眼狼王側耳湊過去,只聽:“你性格帶刺,我就叫你阿棘吧?!?/br> 荊棘的棘,在山野中叢生多刺,惹人疼痛,慕容迦葉的腿上在寒風中隱隱作痛,痛感,是她見到他的第一感覺。 阿棘欣然接受這名字,如獲新生一般,他從腳店的馬廄牽出一匹馬,將慕容迦葉拉上來,慕容迦葉跨上馬鞍,輕踢馬腹:“駕!” 馬一噴鼻,朝著白狼河奔去,慕容迦葉環住阿棘的腰,側頭枕在他的后背上,寒風如刀割面,她回望夜色籠罩的白狼鎮,只覺得心灰意冷,赫連敦如,那個敕勒川上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已經在她女兒的心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