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掌落下，簡爸皺著眉問：“知道錯了？”

    簡安還在那邊嗷嗷哀叫，希望能激起簡爸的憐惜心。她揉著屁股，眼角還掛著眼淚，看簡爸打完了，她趕緊竄到餐廳的另一邊，警惕地盯著簡爸。

    那樣子顯然是根本沒覺得她有錯。簡爸氣得想要再教訓她一頓，簡媽在旁邊說和：“好了好了，打都打過了，她知道錯的?！?/br>
    “你就知道慣著她！”餐廳里響徹簡爸的咆哮。

    簡安看簡媽勸住了簡爸，趕緊溜出餐廳。簡爸瞥到她的身影，在她背后大喊：“你看看小顧的生日，被你搞成了什么樣子！”

    走出餐廳，確定簡爸看不見，簡安做了個鬼臉。

    這話說得，好像顧遇的生日是被她攪黃似的。

    切~

    她前腳進了房間，顧遇聽到餐廳里沒有哭喊聲，后腳就跟了進去。

    “你怎么樣了？”他著急地問。

    “哎呀，”她嘴上逞強，“拜托啦，我被我爸打了多少次了，嘶……”她的屁股剛沾到椅子的邊緣，立刻疼地站了起來。

    顧遇看她的樣子，嘆口氣：“你為什么要在那時候說那件事?！?/br>
    明明再過一會兒，找個合適的時機，說不定就免了這頓打。

    簡安撇嘴，作滿不在乎狀：“得了吧，我這成績，我爸要是能放過我才怪了?！?/br>
    “簡安……”

    “別說這個了，”簡安急道，“你和你爸說了沒有??？”

    顧遇一愣，簡安看不下去，搖搖頭，“你和你爸有沒有說學鋼琴的事？”

    顧遇這才想起來，還有鋼琴這回事，可不提還好，一提起來，他更低落了。

    簡安從他的表情上讀了出來，“你爸不同意？”

    顧遇急著為顧爸辯解，“不是，我爸不是不同意?！?/br>
    顧爸不是不同意，只是，顧爸說為了顧遇好，希望顧遇能把心思更多地放在讀書上，既然老師也說，他的年紀，學鋼琴已經晚了，那么現在也沒有什么學習的必要。他不是不同意，顧爸再次強調，只是覺得有的事比學鋼琴還要緊。何況鋼琴的體積太大，不適合放在簡家。簡家雖然不是放不下，但畢竟他不是簡家的人，他住在簡家，已經給簡爸簡媽添了很多麻煩，因此顧爸希望顧遇能夠不要再給簡爸簡媽增加什么新的麻煩。還有，顧爸還說，希望顧遇不要告訴顧媽這件事，顧媽一個人在國外要應付的問題已經足夠多了，還有……

    顧爸還說了一個消息。

    顧媽和別人結婚了。

    就在今天。

    顧爸說，顧媽組建了新的家庭，因為再婚，顧媽對顧遇本來就覺得有所虧欠，不知道如何同顧遇提起，要是顧遇提出什么要求，本著對顧遇的愧疚，顧媽一定會盡力促成他的愿望，但是，顧爸第叁次強調，他并不是不同意顧遇學鋼琴，只是希望顧遇心無雜念，一門心思放在學習上。至于鋼琴這件事，可以放到以后，反正他已經遲了，再學也沒什么實際的用處，不若等到他長大，等到他考上大學，到時候他想做什么，顧爸都會支持。

    簡安聽了半天，似懂非懂。

    “我怎么覺得，你爸就是不同意呢？”

    “不是不是，”顧遇維護著父親，“他不是不同意啊，就是……就是……他覺得，我現在的任務還是學習最重要?！?/br>
    “可是，你的成績已經很好了啊?！卑萃?，他顧遇門門都是滿分哎，她親親愛愛的顧叔叔還在擔心什么？

    顧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才好。他張了半天的嘴，緩緩合上，無力地低頭，“算了?！?/br>
    “算了？”簡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為什么算了？”

    憑什么算了？

    “因為……”顧遇費力地笑著，他已經習慣笑了，可他也早就明白，其實笑，尤其維持笑容是很費勁的。這一次他使勁地笑，卻是始終比哭還難看，他搜腸刮肚，想找出一個理由，“因為我的年紀學鋼琴太晚了……”

    簡安反駁道：“可是你是因為喜歡鋼琴才想要學的??！只是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學習而已，和年紀有什么關系？”

    顧遇扯著唇角，想要試圖安撫簡安，簡安表現得比他還要激動。

    “如果是喜歡，可以以后再學，我爸說我考上大學以后也可以……”

    簡安打斷他的話。

    “哦那你以后就不用擔心年紀的問題了？”

    “簡安……”顧遇無力地呻吟，“只要等到以后，以后我長大了，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簡安咬著嘴唇，這話乍一聽，似乎也不無道理。

    “可是……”簡安沉思著，問出了一個問題，“要是以后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怎么辦？”

    顧遇怔在原地，他沒有想過以后會有別的可能。

    “要是以后你忘了這件事怎么辦？”

    “那說明……”他艱難地說，“要是真那樣的話……說明它也沒有那么要緊，不是嗎？”

    “可是你現在就想要學??！”簡安大聲說，“以后你可能做好多好多的事，但是現在你就想學鋼琴??！你們家又不是沒有條件，為什么你不去爭取一下呢？”

    “我不是不爭??！”顧遇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只是……我只是……”

    他看向簡安，心中顫抖，躲開她的眼睛。

    “只是現在不合適……”他似乎找到了一個借口，發出微弱的聲音。

    “怎么不合適了？”她沒有罷休的意愿。

    “因為……因為……”他躲閃著，不敢看簡安，“因為我已經給叔叔阿姨添了很多麻煩了?！?/br>
    簡安擰起那兩條粗壯的眉毛，“和我們家有什么關系？”

    見到那兩條眉毛像是快要捆在一起，他心煩意亂，感覺自己也像是張子翔那么卑劣的人，“因為……叔叔阿姨要工作要照顧我們已經很忙了，如果我要上鋼琴課，還要麻煩叔叔阿姨接送，他們……他們已經需要送你去上補習班，我還是不要再給他們添麻煩了……”

    簡安一動不動，雙眼緊緊盯著他。那雙棕色的瞳仁沒有情緒，看得他心里發毛。

    “簡安……”

    她一聲不吭，抓上他的手臂，帶著他往外走。

    “簡安……”他慌張地說。

    “你去和叔叔說，”簡安堅定道，“你去求叔叔，你求他一定要同意你學鋼琴?！?/br>
    顧遇拉住簡安的手，不懂為什么她在這件事上特別執著，“簡安……不行……”

    她停住腳步，一個急轉身，厲聲逼問：“為什么不行？”

    他痛苦地閉上眼，轉過頭去，不希望她看著自己。

    “不能給叔叔阿姨添麻煩……”

    他話音未落，簡安就爆發了。

    “你去?。?！”

    “你為什么不去？！”

    “你去求你爸??！你求他去??！你不是很想要學鋼琴嗎？”

    “他要是不同意，你就鬧給他看??！你就哭給他看??！”

    “學鋼琴不是你想做的事嗎？你想做，那你就去做??！你自己去爭取??！”

    “為什么你不為自己爭??？？”

    “簡安……”

    她像是瘋了似的，稚嫩的手掌推著他，打著他，尖叫的聲音扯痛他的聲音。他沒有反抗，也沒有被她推著往前走一步。他回答不出來，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她的問題。

    他只知道，大人已經很累了，不能給大人們增添麻煩。他只知道，他必須做個懂事的孩子，大人喜歡懂事的孩子。他只知道，他是被母親放棄的孩子，他不想再被另一個人放棄了。

    簡安喊到后面，嗓子都疼了起來。她還在推他，后來力氣變小，可她的嗓音里帶上了哭腔，眼睛也流下了眼淚。

    他看到了那眼淚，更加地慌張。

    “簡安，”他有些語無倫次，“你別哭……你別哭……”他慌張地想伸出手去，簡安一下子揮開了他的手，“簡安，對不起……”

    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像是她遭受了背叛，像是那目光能刺穿他。那神情劃傷了他的手腕。

    “你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她質問。

    他微微怔住。

    “我……”他張開嘴，嗓子干燥，像缺了水，“我不想惹你不高興……”

    簡安雙眼通紅，瞪視他。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仔細想想，他也沒做錯什么，可是她又做錯了什么？當他解釋不能給簡爸簡媽添麻煩，簡安很討厭那種感覺，那就像是在說她是個累贅，是她拖累了他，她才是讓他學不了鋼琴的罪魁禍首。

    可犯錯的人根本不是她??！

    為什么要她背負那份愧疚？

    “顧遇，”她沒有眨動眼睛，那雙眼睛里全是厭惡，說出來的話惡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前，“你真叫我惡心?！?/br>
    顧遇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簡安……”

    “顧遇，你真惡心?！?/br>
    傷人的話一句接著一句蹦出去。

    “你總是這樣，在大人面前扮演一個好孩子，好讓大人都夸獎你，對不對？”

    他帶著受傷的眼神，不敢相信她說出這樣的話。

    “你要是真的喜歡鋼琴，那你就去爭取??！你不要把我拉下水，”她雙手抱住胸前，高傲地說，“你說的……說的好像是我拖你后腿，好像是我害得你不能學鋼琴似的?！?/br>
    他苦笑，急忙澄清，“我沒有那樣的意思?！?/br>
    “你有??！”

    “顧遇，”她逼近他，逼得他往后退一步，“你就是個膽小鬼！”

    “我不是！”他馬上反駁，“你……你胡說！”

    “你就是！”她定定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個不敢為自己爭取的膽小鬼，你就知道在大人面前討巧賣乖……”

    “我討厭你！”

    他睜大眼睛，清清楚楚地聽見她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顧遇，你和他們一樣……”

    “你和他們一樣虛偽！”她沒有說他們是誰，只是嚷嚷著，“你和他們一樣惡心！你們都虛偽……你們都太虛偽了……你叫我惡心……惡心！”

    她一次次推著顧遇，激動地想要將他推出去。顧遇也很無措。簡安像是變了一個人，口中的話像是一把把刀，捅在他的心上。然而她完全不在乎，她完全不在乎他是不是會因此受到傷害。她只是用她能想到的，最尖銳的話刺向最能讓他感到疼痛的地方。

    被逼得急了，他也紅著眼眶喊了一句。

    “簡安，你什么都不懂！”

    她什么都不懂。她只要張張嘴，自有父母圍過去，噓寒問暖。她不必仰頭等待，一天天期盼著父母什么時候會來。她每天都能見到父母，可以躲在父母懷里撒嬌，享受父母疼愛帶來的任性。她什么都可以提，不用去考慮會不會給父母添麻煩。

    她不懂，可能他連爭取的資格都沒有。

    簡安停下動作，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她猛地向前一推。

    那股力量之大，顧遇沒有防備，一個不慎，跌落在了地上。

    兩人都驚呆了。

    顧遇倒在地上，瞠目結舌地看著簡安。

    簡安看了看顧遇，張著嘴，好像不能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過了一會兒，她才舉起手，舉到自己面前。

    那是又粗又短的十根手指，指尖在她眼前輕微地顫動。那雙手看上去普普通通，手掌心上什么也沒有，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

    可那雙手就在剛才真真切切推倒顧遇，甚至……她還想做出更過分的事。

    “簡……簡安……”顧遇張著嘴，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確定……他只是呆滯地看著她，不確定方才發生的那一刻是否真實。

    簡安眉宇間的戾氣還未散去，他愣愣地看著，她站在他面前，他們兩個人這時候個子還差不多，可他跌在地上，不得不抬起頭看她。他竟然覺得她的小個子散發出駭人的氣勢，很有簡爸發怒時候，叫人害怕的暴戾威嚴。

    他不知道……他不確定……他陷入一片混亂里。他喘不過氣，只有手掌撐著地板，真實的冰涼觸感。

    簡安的眼睛從指尖移向顧遇，他還是愣愣地看著她，久久反應不過來。

    “簡安……”他顫聲開口。

    她上前兩步，走到門前，打開房門，聲音冷淡：“你出去?！?/br>
    也沒有去扶他。

    他驚疑不定，沒有起來，“簡安……”

    “出去！”

    她的目光避開他，態度強硬堅決。他自她的冷漠中反應過來，從地板上爬了起來，走出去時，看了一眼簡安，想看看能不能有道歉的意思?？珊啺矂e過臉去，視線盯著地板，沒有看他。一副倔強不肯輕易低頭的姿態。

    想到剛才被推倒在地，他也惱了起來。頭偏向另一邊，重重地“哼”了一聲。他腳步剛踏出去，簡安“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把他擋在外面。

    顧遇站在外面，臉色一僵。簡爸聞聲過來，他此刻怒意散去，剛和簡媽聊完鄰居八卦，一派閑適。

    “怎么回事？”他皺眉看了一眼簡安臥室的房門，方才就聽見房間里傳來吵鬧聲，只以為簡安被父母打了，心里有怨氣?，F在看顧遇也被趕出來了，他擔心簡安欺負顧遇，問道：“她又在鬧什么？”

    “沒什么?！鳖櫽雒u頭，不敢道出實情，說了句違心話，“叔叔，我們挺好的?！?/br>
    但很快簡爸簡媽就知道他們兩個鬧了矛盾。原因無他，兩個人誰也沒理誰，也沒有一起結伴回家。僵持了近一個禮拜，兩個人憋著一股勁，各自較勁，都不肯做先開口的那個人。

    仿佛誰要是先開了口，誰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