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媽在廚房里忙著，看到他們兩個，催道：“今天是不是晚了？”簡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萬幸簡媽只是催促他們放下書包準備吃飯，沒有細問。而顧遇只是靜靜望著簡爸那邊。

    簡爸在客廳，坐在沙發里，手持聽筒，正在同什么人打電話。他看到兩個孩子，尤其是顧遇，眼中多了一些愧疚。不必他開口，顧遇已經懂了。

    “小顧來了?！焙啺指尚χ?，對聽筒那邊說。

    聽筒那邊說了什么，簡爸招了招手，“小顧，快過來，你爸爸的電話?！?/br>
    倏忽一下，顧遇眼中的光暗了暗。他背著書包，乖巧地走過去，笑著叫了一聲“謝謝叔叔”，才從簡爸手中接過聽筒。

    “爸爸?！睅е鹁?，他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沒有過多的親昵。

    簡安也沒有進房間，她也沒有放下書包，只是不安地望著顧遇。她再遲鈍，看著顧遇，還有帶著歉疚神色的簡爸，再聽見端著菜上桌輕輕嘆氣的簡媽，她也懂了。

    她來不及想自己的計劃是不是受挫，咬著唇皮，哪里也不去，仿佛就是為了等待著顧遇放下聽筒，告訴一個他們都已經了然的結局。

    “干什么呢？”她被簡媽輕推一把，“趕緊放下書包準備吃飯啊?！?/br>
    “啊對了，”簡媽走進廚房前，想到什么，“今天數學考試是不是出成績了？”

    簡安一抖，這才想起自己打的什么如意算盤。頓時，她的腳底像抹了油，跑得飛快。

    “吃飯吃飯！”她努力以歡快期待的口吻喊著。

    簡媽放下一道菜，瞇起了眼。知女莫若母，簡安這表現……好了她還是別開口了。

    簡媽正在想簡安的事，簡爸走進廚房，簡媽決定先不討論簡安的成績，假裝隨意地問：“小遇還好吧？”

    “咳，”簡爸面帶尷尬，“能有什么問題？”

    能有什么問題？簡媽心領神會，暗自嘀咕，這話應該說給顧爸那邊聽。那邊小兒子過生日可好好辦了一場生日會呢，他們全家都去了。到了大的這個過生日，這就忙得沒時間了。這父母一年到頭也沒有幾次出現在孩子面前，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誰家的。他可是姓顧，可不姓簡哈。

    顧爸的缺席，簡爸簡媽彼此心照不宣。指揮簡爸把準備的生日蛋糕端上桌，在簡爸的背后，簡媽翻了個白眼。

    顧遇那邊，他站在放電話的茶幾旁，沒有找個位置坐。他虔誠地捧著聽筒，眼睫低落垂下，聲音低低地應著。顧爸的話仿佛很長很長，他一直聽著。簡安放了書包跑出房間，望了一眼客廳，看到顧遇的后背如支撐花朵的花柄，花朵枯萎了，于是那花柄也萎頓下去了。

    等顧遇放下聽筒，簡安走到他身邊，小聲喚道：“顧遇……”

    他抬起頭，是弧度完美的笑臉。

    “簡安，”他聽上去沒什么傷心的，“我們去吃飯吧?！?/br>
    簡安指著他的肩膀，“你的書包……”

    他才想起那書包還沒放下呢，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急忙跑去了他的房間。

    簡安擔憂地望著那道背影，不知道哪件事更讓她發愁，是她糟糕的不想拿出來讓父母發火的成績呢，還是裝作一切都好其實她清楚內心沒有那么平靜的顧遇。

    簡安等到顧遇從房間出來，和他一起進了餐廳。簡爸簡媽已經布置完，桌上擺得滿滿的，雞鴨魚rou俱全，中間還放了一只約六寸大的蛋糕，足夠他們四個人吃?？吹胶啺埠皖櫽?，簡爸簡媽都揚起笑臉，顧遇也是笑著的，大家都在笑，所有人都是高高興興的，好像只要這樣，那些陰影就會完全不存在似的。

    簡安原來也是笑的，她最喜歡吃rou，滿桌子都是硬菜，有什么好不高興的？笑得久了，她覺得有些酸，就收起笑容，秉持不能浪費的良好品德，忙著干掉這一桌子的菜。

    簡爸兩杯酒下肚，有些醉意，對著顧遇開口道：“小遇啊，你要體諒你爸，他也不是有心的?！?/br>
    顧遇微笑著，開口盡是體貼的話：“叔叔，我懂?！?/br>
    “還有你mama，”今天顧媽也沒有來電話，但簡爸想起有關她的消息，不知道怎么開口，還是委婉地提了一句，“你媽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她也很不容易，你……你別怪他們?！?/br>
    簡爸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他說：  “你爸爸mama也是為了你，小遇。家長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他們也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看看你爸爸，他平常生活費沒少給，給得多大方?！?/br>
    顧遇的笑意更深了，“叔叔，我懂的，爸爸mama很忙的，叔叔，我懂，我都懂。我沒什么，真的沒什么?！?/br>
    “咳?！焙啺州p咳，既有欣慰，欣慰顧遇的懂事，也同情他。

    一個孩子，那么懂事，總是容易叫人同情的。

    簡安一口咬住紅燒雞翅，手里抓著雞翅的尾端，牙齒剔去骨頭上的rou，簡媽燒的紅燒雞翅很好吃，可在顧遇和簡爸的對話間，那雞翅變得索然無味。

    她不喜歡現在的氛圍，簡爸簡媽圍著顧遇，這沒什么，今天這頓晚餐顧遇是理所當然的主角。但她不喜歡他們的笑，那笑里摻著一種小心，那小心像是在訴說他們的歉疚，仿佛虧欠顧遇的是他們?？蓻]有來參加顧遇生日的人不是他們，該出現在這里的另外兩個主角誰都沒有出現。是他們各種找理由不出現，每一年，一次又一次地失約，可為什么是她的父母陪在顧遇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陪笑，好像犯錯的是他們。每個人都在笑，好像什么問題都沒有，可為什么氣氛這么沉重？

    雞翅骨頭上的rou被剔得干干凈凈的，簡安丟下雞翅，下定了一個決心。

    要下定這個決心可不容易。

    “爸爸，姆媽，”她嬌滴滴地開口，“數學成績出來了?！?/br>
    “哦？”簡爸簡媽目光投向她，兩個人都帶上了期待，在這種時候開口，說明女兒這次成績應該不錯吧？

    簡爸的笑仿佛一瞬間被照亮，“安安這次考了多少分？”

    簡安挺起胸膛，說得格外響亮：“30分！”

    飯桌上一陣詭異的沉默。

    簡媽懷疑自己聽錯了，“多少？”

    顧遇結結巴巴地喊簡安的名字，想要阻止她：“簡……簡安……”

    簡安非常大聲地再次說了一遍：“我考了30分！”

    簡爸簡媽像是看著什么怪物。

    “30分……”簡爸咬牙切齒，“你說這么大聲干嘛？還當著小遇的面，你知道他這次考了幾分？”

    顧遇漲紅了臉，似乎在這時候并不覺得他的成績有什么好宣揚的。

    “我知道呀，”簡安聲音清脆，眼神明亮，“簡，簡安……”顧遇急忙出聲，他知道簡安會迎來什么下場，很想要阻攔她往下說，“他考了一百分嘛！”她故作不在乎。

    為什么……顧遇望著她。

    為什么要說呢？

    她比誰都清楚，接下來會有什么等著她。

    “簡安！”簡爸暴喝，聲音洪亮，簡媽和顧遇都反射性地一跳，簡安也是一抖，但還是努力給自己大勁，以無畏的眼神迎接簡爸的怒火，“你知不知道羞恥？！”

    簡安嘟起嘴，完全沒有知錯的意思。

    “那……這是我的真實成績嘛，我又沒有作弊！像我們班里有的人，他們考試的時候還傳小紙條呢！”

    “砰——！”簡爸一掌拍在桌子上。顧遇發現，蛋糕上點燃的燭火似乎也跳動了一下。

    簡爸冷笑一聲，“這么說，我還得夸獎你？”

    趁著更大的暴風雨還未來，簡安急忙往嘴里塞“補給品“，口中說：“對啊對啊，我是憑自己考出來的成績嘛?！?/br>
    “簡安！”簡媽喝道。

    簡安喝了好幾口可樂，放下杯子，她像是受了什么委屈，“那成績差又不能怪我啊，你們不知道數學老師講課多無聊，她講的課我不喜歡??！”

    越說越離譜。

    簡爸面色越來越難看，再也聽不下去，吼道：“你給我過來！”

    顧遇慌張地喊道：“叔叔，你別……”

    簡爸看向顧遇，想到這天是顧遇的生日，他的父母沒有來，雖然他嘴上說沒什么，但心里總是難免不痛快，要是再當著他的面打孩子，那么這天的生日未免蒙上太多的陰影。

    但是……

    他看向簡安。

    簡安知道這一頓打終是逃不掉的，一邊瞪著父親，一邊沒有放棄進食，手中握著一只大雞腿，大口大口咬著。

    簡爸現在是看她哪兒哪兒都不順眼，連她吃飯他都覺得是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表現。

    “吃什么吃！”他喝道，“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我們是缺你吃了？”

    簡媽也看不下去，但還是盡力勸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小遇的生日?！?/br>
    簡爸轉頭向簡媽吼道：“你就知道慣著她！”

    “我……”簡媽想要爭辯，但看簡安抱著飯碗不撒手的德行，暗恨她實在太不爭氣，知道丈夫是鐵了心要教育簡安，只能無奈搖頭。

    顧遇更急了，想要勸一勸簡爸。

    簡爸打定了主意，不容更改，怒喝一聲：“簡安你過來！”

    簡安咽下最后一口rou，雙手放在屁股上，像是一種防備。她硬著頭皮走到簡爸身邊，嘴上還不客氣地說：“給你打給你打，反正你就知道打我！”

    “就知道頂嘴！”

    “嗷——！”

    凄厲地喊聲響起，狂風暴雨襲來。簡爸的巴掌一下一下地落下，沒有控制地力道。簡安嗷嗷亂叫，還帶上了哭腔。簡媽聽著怪不忍心的，但還是看著簡爸教訓簡安，還得拉著想要上去阻攔簡爸的顧遇。顧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管他怎么說怎么哀求，簡爸簡媽都當作沒有聽見。簡爸還是打下去了，不留情面。顧遇終究是個小孩子，敵不過簡媽的拉扯。他已經很努力，揮動著手臂，想要從簡媽的鉗制中掙脫出來，有幾次揮到簡媽身上。他感到很抱歉，一邊說對不起，一邊又想要掙脫?？墒菦]有用。他年紀尚小，還是個小孩，簡媽拽著他的手臂，將他帶到他的房間，最后關上了門。

    他沒有辦法了。

    疼痛是真實的，她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心里卻是為此滿意的。餐廳里酒柜的玻璃門倒映著他們的身影。她嘴上嗷嗷叫喚，轉過頭，看到酒柜上的那張臉。眼里是狡黠的笑意。

    對嘛，她想，這才是簡家應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