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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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服侍她沐浴的侍女驚疑地開口詢問,見水面上浮起的絲絲縷縷的血,又將話咽了回去。 她的癸水遲了七八日,卻在此時恰巧來到。她性喜潔凈,此時急急離了水,有些不快地皺著眉頭。一旁兩名侍女忙忙地擦拭,以錦袱裹了她,又有人持著巾帕絞她的頭發。 澡湯的香氣里有一絲新鮮的血腥味。她抬起眼睛來,恰好對上給她面容上擦拭香脂的侍女忞兒,忞兒面上有些許同情關切的神色。 她見了忞兒那樣的神情,忍不住開解道,“我并沒以為那是喜。我尚且不介意,你也不必替我懸心?!?/br> 忞兒忙垂下眼睛去?!芭皇怯X得,殿下若是有了小世子,畢竟少辛苦些?!?/br> “我有妙常就很足夠了?!彼?。 妙常之后,她久久未有第二個孩子。她一面覺得如釋重負,一面又為自己和阿虎的安危懸心。衛淵尚無繼嗣,而她因為血統的緣故,在衛淵的許多親信眼中始終是禍患,不適宜作為繼承人的母親。 她如履薄冰地周旋著,時常覺得疲憊,但已不再自責。她去當他的妻子,就如同職官在衛淵的朝廷中任職一樣,固然令人不齒,卻并沒有格外可鄙之處。 阿虎入學后變得安靜文雅起來,妙常則一如既往地健康且跋扈,很得父親的歡心。他開始給這個兩歲的幼兒修建廟宇,并用她那孩童的面容開窟造像。于是妙常那張童稚可愛的面孔被再現成佛前恭順聰穎的弟子,在神佛飄飄衣袂和寶光的籠罩里虔誠地傾聽。 可惜無論她怎樣婉轉地討好他或cao縱他,她都未能擁有自己的府邸和長隨。她始終未能像如阿姊那般像真正的公主一樣有自己的府邸、長史和扈從。 他大約仍舊警惕她,始終不允許她有自己的天地。因此哪怕她做了他孩子的母親,在這幾年里誠心敬意地做他的妻子,她仍舊是個無處可去的孤女。她有時也疑心,她總沒有第二個孩子,總不見得是她一己的功勞。 她第一次認真思考侍女的提議。若是她再有一個孩子,或許當真會好過一些。這想法僅僅是在她心中閃了一閃,她便覺得自己比以往更加可鄙。她墮落到了何等地步,竟然想著要依靠子女去改善自己的處境? 她想起妙常的面容,明亮的眼睛和端直的鼻子,像極了父親——她生下來的,他的女兒。她忽然起了一個厭惡的寒戰。 可妙常遠比她要無辜。她尚可選擇死,可妙常只是全無選擇地被她生到了這世上來。她的可憐的孩子,妙常才是她在這世上絕不可辜負的人。 “殿下可想過為將軍舉薦些親近人?”那侍女又說,“殿下的人,自然是對殿下忠心無貳,若有所出,就如同殿下的孩子一樣?!?/br> 她微笑起來:“親近人?忞兒可為我代勞嗎?” 她抬起眼睛,隔著鏡面冷冷地注視著提議的人。 另一位侍女正舉著銀手鏡給她照腦后的頭發,此時不慎將手鏡跌落在地,發出嘩啦一聲刺耳的震響。 那鏡子還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轉,持鏡的侍女就連忙伏地請罪。 “好了?!彼娛膛炭?,溫聲勸慰,“你揀了鏡子,便也休息去吧?!?/br> 那侍女諾諾低頭,將那摔壞的銀鏡揀在衣襟里兜著,默默退出去了。 她轉身面向忞兒,輕聲道:“忞兒想求個前程,我自然可以替你安排。只是你若真的想要前程,何必在我身邊求?” 忞兒連忙辯解:“奴并無此意!奴只是替殿下辛苦,殿下已很為難,若是一直如此,再有了旁人——” “好了?!彼⑽⑿α诵?,制止忞兒的辯解?!耙院蟛辉S再提,這是我自己的事?!?/br> 她當真是個很拙劣的戲子,連她的侍女都看得出她的疲憊和厭惡,那么衛淵當然也看得出。 以后應當如何?她從來不敢去想。她向來不敢回憶過去,她早不是母后和阿姊庇護下的公主,可她也從來不敢去想將來。她可以堅持到什么時候? 他的天下依舊并不太平。他殺盡了她所有稍有作為的兄姊和叔伯,使得天下哪怕血緣最疏遠的宗室都有了指望。于是她的親族們結黨割據,相互攻訐,使得四境紛爭不斷,血rou涂地。 “殿下今日可還要前往西苑?”忞兒收拾了妝匣,問道。 她遲疑了片刻,仍舊點了點頭。那是只屬于女子和殘廢的朝會。 幼帝從癱瘓的孩童漸漸變作癱瘓的少年。雖然常常被她譏諷,卻仍舊十分依賴她,甚至到了不見到她便拒絕用餐的地步。如今她很少再給幼帝讀書,而是將西苑外發生的一切靜靜講述給他。這個殘疾的少年知曉她所有的秘密。她也漸漸在幼帝含糊的咕噥和呼喊里懂得了他的表達。 “陛下覺得我不應當畏懼衛將軍?”她輕聲確認,隨后笑起來,“我當然應該畏懼他。連陛下也應當畏懼他?!?/br> 幼帝憤怒地在座椅上抖動著。 “天下人都畏懼他?!彼p聲說?!八屑妆偃f,麾下謀士、將軍不計其數,陛下和我所有的只是他的容忍。只要他還愿意容忍我們,我們就可以很平安?!?/br> “只要他還愿意容忍我們?!彼肓讼胗种貜??!翱墒撬耐萑缤紵幕鹧?,有這樣熱烈盛大的時候,就會有燈消火滅的時刻?!?/br> 她陷入思考。他和她的父兄不同,他并不享有正統,而是背負著篡逆的罪行才得以負擔天下,他負載著許多人的野心。他的謀臣,他的將士,他麾下的所有人在仰望他時都懷揣著私心。他一時失策,那些私心就會像群鴉一樣飄散。 “陛下問我是何時?我并不知道?;蛟S像古時的伊尹一樣,他會平順地活一百歲,葬在先王的陵墓旁,每年接受后人的祭祀?!?/br> 幼帝不忿地扭動著,希望姊姊可以更改她的推測。 “陛下希望將軍明年便死?”她笑起來,“可他是我的丈夫。我很喜歡他?!?/br> “為什么?因為我沒有辦法?!彼卮??!拔耶斎粦敽匏???墒恰?/br> 她停下來。不知道應不應當繼續傾訴。這并不是應當講給一個殘疾少年聽的事。 “你很難堅持去恨一個很親近的人?!彼龑τ椎芙忉尩?。 “就像陛下因為我是姊姊的緣故,總是會原諒我的冒犯?”她確認,隨即笑起來?!澳遣灰粯?。陛下不會明白?!?/br> 幼帝不解地注視著自己的姊姊,她端正潔凈的容顏此時顯得有些陰沉。 “當中的不同,并不應當由我告訴陛下。等到陛下長大,有了自己的皇后,大約會明白我的意思?!彼齻冗^頭,略帶揶揄地笑了笑,面容上籠著一層輕紗一樣的影子。 “阿虎是他的養子,我是他的妻子,妙常是他的女兒。到將軍死的時候——到那時,陛下愿意庇護我們嗎?”她問幼帝。 得到肯定的答復,她微笑起來,又將素日侍奉幼帝的仆役傳來,略略問過幼帝的起居才告退。 她回到府中時當即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庭院中都是帶兵的甲士,馬廄里有陌生的車馬,仆從紛紛進出,她卻沒有看到衛淵的蹤跡, 她本能地先去尋找阿虎和妙常。 “兒看到父親受了傷?!卑⒒⑦B忙向她報告消息。 “他是怎么回來的?”她問,是走著回來的,仆人攙扶回來的,還是?她一邊詢問阿虎,一邊思索著對策。 若是他死——她并不覺得期待,反而心中如同渥了一盆冰水。若是他死,她如今別無依仗,更不會有好下場。 “是父親的兵士抬回來的?!?/br> 她迅即令乳母和侍女為阿虎和妙常打點行裝,令他們立即前往她外祖家。她的表兄崔談看在她收養阿虎的情面上,一定也可以收留她的女兒。 妙常大哭起來,踢打著不肯。她掩著妙常的口要乳母抱著妙常出去?!鞍⒛?!阿娘——” 她猶豫半刻,卻拋下他們,不顧淑女的儀態一路奔行著,叱退他的近臣和甲士來到他身邊。 他仰臥著,半個身子都浸在血里,御醫埋頭又取出一支箭矢,他身上還有數個箭矢取出后的血洞。 她撲在他床前,在御醫驚異的眼光里伸手摸他的頸子里的搏動。 他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她,她嚇得當即縮回手。 “小鸞?!彼€認得出她。 “你不要說話?!彼钏?。 他并不聽,吩咐她及早帶妙常和阿虎離開。 她忽然十分心虛。不只是阿虎和妙常,若是他死,她原本也是打算走的。 “不許說話。你哪里就死了,卻跟我交代后事?”她惱怒起來。 他勉強微笑了一下,又合上雙眼。 她回頭低聲詢問衛淵的侍臣。 衛淵遇刺并不是一件罕事,連她在內都遭遇過數次。他雖然向來有所防范,也難以事事周全。 此次是有人在啟天門上行刺。衛淵身為武將,向來親自御馬,而非乘坐犢車。刺客身手極好,埋伏在啟天門上連中數箭,最終弓弦斷裂,才未及命中要害。 御醫仍然埋頭忙碌,一旁侍從捧過濃黑的藥汁來。 “都下去?!彼?。 除了御醫,眾人在遲疑中紛紛而退。 他就在她眼前,這是她最接近復仇的時刻。無數的念頭在她心中翻滾。 他睜開眼睛看著她,她忽然猶豫起來。她說服自己,阿虎和妙常還年幼,他的臣下各懷異心,眼下并不是合適的時機。 御醫剪除了最后一支箭,將創口用藥封住,開始收拾清創的工具準備離開。 “小鸞?!?/br> “不許說話,”她制止他,“也不許這么喚我?!?/br> “小鸞?!彼麌@了口氣,仍舊這么喚她,隨即墜入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