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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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淵舒開手臂示意要攙扶她,她不著痕跡地躲過,轉而扶著身邊侍女的手登上馬車。他竟然亦隨著她登上馬車。 “你當真會回來的?”他握著她的手臂,在昏暗的晨光中問她。 “我會?!彼齽e過頭去。 當日她仍是強打了精神去華嚴寺。衛淵多少有些覺悟,身為兇犯并未與她同行,只是替她吩咐了仆從和車馬。 華嚴寺建立于本朝成立之初,乃是皇家祭祀祈福之所。每年祭祀時,父皇便會攜著母后和偏愛的妃嬪們前來此處,她的兄長們常常隨行,她卻未曾參加過。 她自簾幕一角打量著車外景象。西京擁擠熱鬧的坊巷在她視野中后退,逐漸為清幽的竹林和松柏取代。車馬行至山門前,寺廟中住持和眾沙彌已一早在外恭候。 此地遍植常綠的松竹,到了九月末,寺廟仍棲息在濃得不真實的綠蔭里,只有一座七層玲瓏的寶塔從綠色華蓋中尖銳地刺出來。她抬頭,正見寺中寶塔的尖頂在日光下反射著仿佛亙古不變的光輝,一時有些恍惚。 她的父親生前醉心佛法,這座七層玲瓏的寶塔就由她的父親下令修建,據說塔內供奉有釋迦舍利,塔身會在天氣晴好時發出光彩。若登到塔頂,便可以俯瞰整個皇城。 她不禁想起父親的慘死。原來天命并不會受這極盡工巧的寶塔的愚弄。 她拜過佛,持香的僧侶又引領著她走進供奉帝王的殿堂,幽深的殿堂營造出白晝中的黑暗。她父親的畫像和他的先祖們一道懸掛在高大昏暗的廟堂中,享受著香火的祭祀。她身處其間仿佛變得無限渺小,而她這樣渺小的女子反而是這仿佛太初般即存在的黑暗里唯一真實的存在。 她忽然深覺惶恐,不知應當祈求什么。她第一次意識到,她遠去的祖先們和她慘死的父親一樣,其實不過是對現世無能為力的逝者。她的困境只是她自己的。 “兒愿父母再世平安?!彼谛念^默念。她渺小的愿心像一點螢火,隨即被周遭寬廣陰涼的黑暗吞沒。 她默然起身,一旁侍女攙扶住她。她出得門首,仰頭望見青空之上一行秋雁。她望得癡了,一時駐足不前。 忽然一聲破空之聲傳來,隨著一聲血rou的悶響,一旁攙扶她的侍女歪倒在她身上,她本能地緊緊抱住傷者,滾熱的血噴了她滿面。她摸到侍女的頸子里才摸到一支短硬的箭。她跪在地上,惶恐地以雙手捂著傷口,血仍是像泉水一般汩汩涌出。 “殿下!”護衛迅即將她保護在當中,行刺之人一擊未中,要再發一箭時,已被隨從的護衛擒住。 “公主尚有面目祭拜先祖?勿負國恩!”那刺客被擒住仍然叱罵不止,更試圖掙脫壓制投劍相害。 那刺客抱了必殺的決心,箭身上都開了血槽,她使盡了力氣,受傷的女子仍然片刻便沒了氣息。 “公主與國賊同棲共寢,今日尚為其招搖耶?” 她明白了。這刺客和那些對她側目而視的人一樣,是在憎恨她的不清白。她被羞辱得久了,心頭怒火騰起。 “公主忝負國恩,屈事逆臣,喪辱國體,臣江陵裴晉已抱必死之心!……”那刺客對著她仍然是狂嘯不止。 “你這懦夫——”錚地一聲銳鳴,她拔出護衛的佩劍。 “佛門凈地不可擅殺。請殿下登車?!弊o衛阻止她。有人將那侍女的遺體用外衣罩住,又將那口出狂言的刺客塞住口?!罢埖钕碌擒??!?/br> “放開我!” 又有旁人接過她的手去,拽著她的手臂挾著她登上馬車,周遭的景物飛快地后退。 另有侍女持著浸濕的巾帕試圖揩抹她污臟的面容?!皾L開!”她拒絕。 她的憤怒和恐懼漸漸冷卻,卻在心頭生出悲哀來。這是怎樣荒唐的世道,竟然逼迫著她和自己的兇犯去同仇敵愾?原來他們會因為這件事這樣恨她,恨到想要置她于死地,仿佛她不是全無反抗之力的囚徒,而是逆臣最兇惡的爪牙。她被這樣陌生卻劇烈的敵意壓迫到幾乎無法呼吸。 她面容慘白,雙手死死捂住心口,她的那顆心汩汩跳動著仿佛要自她腔子里嘔出來。只是因為她還活著,他們為了她的性命恨她,她越是活著,他們便越是恨她。 “你也恨我嗎?”她忽然問一旁的侍女?!翱摧p我嗎?哪怕我沒有苛待過你?” “殿下?”侍女一時無措。 她緊緊握住侍女的手臂?!八业臅r候,是不是連你們也在嘲笑我?是不是?” “我原以為我還可以忍受——只要你們略微放過我,我都可以忍受——”她幾乎無法呼吸。 侍女被她掐緊了手臂,不敢掙扎也不敢呼痛,只是咝咝吸著冷氣。 她驚覺自己的失態,隨即頹喪地松開雙手。她何時變成這般了?她想起母后對她的教養:律法雖將奴仆視作畜產,但天下一切人等皆為人子,她越是尊貴,越應當溫和恤下。 她在前十幾年里一直遵循著這樣的教誨,她的世界那樣簡單:母后,父皇的妃子、她的兄姊、女官、宮人和內侍……他們在這森嚴卻和平的天地里圍繞著她。然而衛淵將她這天地打破。他的天地與她不同,當中有累世簪纓的五姓七望,有世代受人驅使的私兵,有依附豪族鍛鐵牧羊的羯奴,只有他是超脫其中的叛臣,而她既是他的公主,亦是他的奴隸。 他把她拖入這樣混亂泥濘的天地里,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唯獨當中飄蕩沉浮的塵世,所有人都是他的爪牙,除了她自己,便再無人搭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