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春歸何處#120109;#120056;18ab.c#120056;#120002;
寤寐之毒發作時,蕭崇痛癢難耐,渾身都被無法言喻的蟲蟻啃噬,他翻滾嘶喊,撕扯抓撓,萬分狼狽。他極度痛苦下,甚至撞墻傷害自己的身體,或會用尖銳物自殘來分散注意力。 太醫與宮人們怕他尋短見,將所有利器都藏納好,不敢讓他觸碰。 他是一國之君,狂躁之下,殺了一批又一批宮人,只因天子尊嚴,斷不允許外人瞧見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承明殿內一片烏黑,蕭崇緩緩睜開眼,寂靜無聲,滿滿濕濡腐臭氣息。 之前尚可用止癢止痛的湯藥,來緩解痛楚,可日日無節制服用,藥效已微乎其微,有了抗性。 不知今夕何夕,只知從前段時日起,他身軀便斷斷續續開始腐爛,眼下,滿是斑駁潰爛的傷口,好似毒液在肌膚漫延而開,慘不忍睹。夲攵jǐāňɡ洅po?ga.??m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各種法子試過,太醫院已把古籍翻爛,乃至張榜尋民間奇人異士,皆無可奈何。 晏晏說無藥可醫,他信,只是心中對世間尚有幾分眷戀,所以茍延殘喘,肖想或有治愈之法。 他渴極了,想著要茶水,可喉嚨嘶啞,喊不出聲,也是,方才扯著嗓子吶喊好幾個時辰,喉嚨早已干涸。 這時,一雙柔白的手遞來水,那手細長嬌嫩,瑩瑩如玉,他最是心愛,似是怕他嗆著,她貼心用勺子,一勺一勺喂他喝。 蕭崇胸口說不出的滋味,似苦,似喜,似壓抑,她柔聲問夠不夠,他只嘶啞著說不夠。 晏晏異常乖順,又倒了一碗水,悉心喂他,那一垂眸的溫柔,羽睫微顫的模樣,恰如一朵嬌怯的白曇花,幻夢一場,無端令他生出旖旎遐想。 “晏晏……” 他伸手,想要撫摸那溫柔眉眼,那惹人憐愛的面龐,卻因渾身無力,觸不到她。 她笑意溫婉,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看著他舉起的手,“皇兄,別怕,我在這兒呢?!?/br> 蕭崇凄然道:“晏晏,我要不行了,唯一舍不下的,是你?!?/br> “是要我殉葬么?” “黃泉路上太寂寞,可……”他頓了頓,頹然嘆氣,“可我不會拉著你一起?!?/br> 晏晏愕然,對上了蕭崇滿滿痛楚的眸子,她本以為,依他那陰鷙性子,定會逼她殉葬。 他倒是裝起情圣來,“一則,你不會乖乖隨我而去,定會想方設法,逃離我掌控;二則,我也不舍,不舍你大好年華,便香消玉殞?!睆婎佉恍?,“所以,你不必暗地里給自己謀求后路了,我不會讓你殉葬?!?/br> 晏晏不解,“這跟我想的不一樣……你怎會輕易放過我?你不是想方設法,要將我禁錮在你身側么?哪怕是死,也要拉我一起?!?/br> “你自以為懂我,實則,你并不懂?!?/br> 他自小心比天高,行事乖戾,從未栽過跟頭,偏偏栽在她手上,最終賠上命,萬劫不復。 他興許真是愛得瘋魔,因那人是她,他認了。 見她眉頭緊鎖,他胸口隱隱作痛,竭力抬高手,半空中的手顫抖不已,癡想著觸摸她緊蹙的眉梢,撫平她所有的焦郁。 晏晏莫名惆悵,覆上他舉起的手,原本溫熱的手,如今冰涼刺骨,她喃喃道:“大抵,我真的不懂你?!?/br> 殿內漆黑如夜,唯有他一高一低,異常痛苦的喘息聲。 半晌,他問:“晏晏,我駕崩后,你可會有一絲難過或不舍?” “或許吧?!彼?,“都說人死之后,在世之人回想起的,會是故人的好,不知會不會如此?!?/br> 言中之意,她現下并沒有一絲難過與不舍。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她狠狠扣住,她跌落在他胸膛,“晏晏,聽到了么,這尚且還guntang的心跳……我是真心愛你,愛得自己都難以置信?!?/br> 話語一出,滿是無盡的蒼涼。 晏晏依舊笑,依偎在他虛弱的胸口,笑意涼薄,“我從不信你們男人口中的海誓山盟,再濃烈的愛,也會有消弭之日?!?/br> 明明才二十芳華,她卻已心如槁木,撐起身子,對上他灼熱的目光,“所以,皇兄若是真愛我,就用你的命,來成全你口中所謂的愛吧?!?/br> 他心驀的一沉,如刀絞,痛徹心扉,恨道:“嘶……真痛啊?!?/br> 明明是春日,這間屋子卻毫無春日氣息,黑壓壓的,恍惚間,晏晏仿佛聽見落雪之聲,靡靡大雪,白茫茫一片,沉沉積壓在她心扉,成了她的夢魘。 她幽幽道:“我的心,一直在下雪……” 直至此刻,她終于能敞開心扉,與他訴說。 不顧蕭崇是否聽懂,只自顧自繼續道:“明明已經入春,唯獨我被困在冬日,不知何時才能迎來春日……” 蕭崇似能懂她心境,又念起那個蒼茫雪夜,她嬌小身軀跪在雪中,不知何時起,那個女孩在她心頭扎了根,成了他此生最奢侈的夢。 他的心,濃烈相思猶如烈火,燃燒殆盡,化成灰燼,凝成漫天凍雪,也是一片白色蒼茫。 心緒萬千,不過一句喟嘆,只兩個字,晏晏。 倏然,身體傳來一陣陣鈍痛,而后是鉆心之癢,蕭崇難耐蜷縮身軀,不停喚著她,“晏晏,晏晏……晏晏!我有最后一個心愿?!?/br> “你去尋把刀?!庇帽M渾身力氣,顫顫巍巍指著胸口,“在這里,在我的心口,扎上一刀,了我殘生?!?/br> 晏晏搖頭,“我不要?!?/br> 她并非嗜血變態的殺人狂魔,用刀殺人,太過血淋淋,她難以承受那種手染鮮血的劇烈沖擊。 “晏晏乖,為兄真的忍受不住了,你想要我的命,我便把命給你,就成全我吧?!彼纯喟?,如今他飽受折磨,連握刀的力氣都無。 他只求一死,死在她手里。 她在他的心口刺入這一刀,她所有的恨與愛,都將如烈焰流入他的心窩,與他的血液融合。 縱然死,也是一種極致繾綣,濃烈愛意。 可她不愿動手,僵持著。 煉獄之苦,蕭崇滿地打滾,已然忍耐不住,見她不動手,便大聲喚了聲,“金福,還不快滾過來!” 金福自黑幕中浮現,手中持一把淬著冷光的短刃。 蕭崇吼道:“快!” 金福一言不發,將短刃刺入蕭崇胸膛,鮮血涌出,如斷線的血色紅珠,滴落在地,化成一朵朵艷麗的曼珠沙華。 一切發生得太快,晏晏還未緩過神,好一會兒才驚道:“金福,你敢弒君?你可知這是……” “奴才當然知,這是夷九族的大罪,可奴才孑然一身,根本沒有九族?!?/br> 蕭崇本就蒼白的臉,此番更是白得驚人,他問她:“可……開心了?” 他是真想知道,他亡故后,他的小鳳凰是會歡喜,還是會難過。 晏晏悵然,長嘆一聲,其實也沒那么開心,無悲無喜,只有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你心中……可曾……有一絲絲愛過……” 晏晏垂眸,“我不知?!?/br> 她說她不知,是因為她真不知。 她只知,唯有蕭崇死,她才可安心。 蕭崇累極了,緩緩闔上眼,彌留之際,在金福耳邊叮囑了幾句。 金福鄭重道:“奴才記下了,陛下,您安心吧……” 他小心翼翼將蕭崇軀體安置在榻上,而后,持短刃逼近她身側,晏晏驚愕后退,可他的身手極快,只一眨眼功夫,便攔住了她的去路。 晏晏不知,金福竟還懂武。 還不待她出聲,鋒利寒芒略過她的眸子,耳側一縷青絲被他割下。 “陛下有旨,取娘娘青絲作為陪葬?!苯鸶R琅f那副皮笑rou不笑的模樣,恭敬道,“陛下還吩咐了,等娘娘百歲身死之后,尸骨要與他合葬?!?/br> 此言一出,晏晏驀的頭皮發麻,耳旁依稀還能聽到蕭崇的喟嘆,生同衾,死同xue。 她咬牙,“我不會讓他得償所愿?!?/br> “陛下已然下達密旨給皇家暗衛,便是新帝登基,也無法違逆此道旨意。奴才衷心祈愿娘娘能千秋百歲,等娘娘西去之日,皇家暗衛會接您的尸骨魂歸故里?!?/br> 該說不愧是蕭崇么,縱然逃離了他的手掌,還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令她此生此世,無法忘懷他。 金福道:“當年,若非陛下相救,金福不過是被達官顯貴豢養在院中,供人yin樂的孌童,陛下縱有諸多不是,也不曾蔑視過奴才,還派人悉心栽培奴才。奴才賤命一條,卻也想報答陛下恩惠?!?/br> “娘娘,陛下對您的情意,蒼天可鑒??!從您年少時,陛下對您便與眾不同,情根深種了,他雖未曾覺察,奴才卻都看到眼里。他有無數法子逼著您殉葬,卻作罷饒了您,這還不是深愛?” 多可笑,他重情重義,反倒變成她刻薄寡恩了。 晏晏挑眉,“所以,我還得對他感恩戴德不成?” 金福緘默,他一無所有,欲追隨皇帝陛下而去,跪在蕭崇遺體旁,毅然反手將短刃刺入自己胸口,汩汩鮮血流淌。 臨終前,他呢喃道:“陛下說,您縱是無情也動人,奴才……也覺得您無比……動人……” 推開門,與殿內死寂血腥全然不同,鳥語花香,枝頭新生嫩芽,生機勃勃一片綠意,春和景明,有暖風拂面。 晏安六年,皇帝蕭崇駕崩。 蕭熔來收拾殘局,恍惚中,聽他問她有何打算。 “出宮去?!标剃掏瞧瑥V袤而清澄的天空,“只要不是這個陰暗腐朽、血跡斑斑、令人作嘔的樊籠,哪都可以?!?/br> 蕭熔長嘆道:“一定要走么?高處不勝寒啊,我唯有阿姐一個親人了?!?/br> “阿熔,你已不是孩子,莫要再撒嬌了?!彼谋秤暗鴽Q絕,“說到底,既然坐了這個高位,享受了無邊權力,便要承受住無邊的孤獨與冷寒?!?/br> 她換上宮女服飾,皇帝被貼身太監金福謀害,消息一出,眾宮人紛亂出宮通報,她跟著人流,自然而然,混出了皇宮。 宮門外,崔光霽牽著兩匹駿馬,她翻身上了馬,堂而皇之,一路直驅駛出帝京,無人阻攔。 崔光霽道:“聽說塞外風光絕美,二姐要不要去看看?” 一路上,他們吃喝玩樂,走走停停,歷經三四個月,終于到了塞外。 看著那巍峨山巒,晏晏心中無比震撼,“我見過那座山,在畫卷上?!?/br> 那年,她在東宮書房看到一幅丹青,雄偉壯闊的山河,使她入迷。 也是那時,她迷上了那美景,開始跟著蕭崇學畫。 可她未曾想過,一個從未離開過帝京的儲君,是如何知曉這塞外的山川美景? 許是,他內心深處,也曾有過游歷山河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