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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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未到,長安已是銀裝素裹。 賞梅宴當日是大雪紛飛中難得的晴天,蒼穹一碧如洗,倘若萬物都為這春節前最重大的一次活動百般照應。 絨領襖裙的女子閉目倚靠在廂座,手中抱著一個精美的銅制暖爐。 明環說李小姐從前并不愛與人交往,所以記得她面容的并無幾位,這才叫她安心踏上這段路程。 “李娘子,我們到了?!避嚪虻穆曇魪那斑厒鱽?。 剛掀開厚重的車簾,寒意就侵襲而入。白榆拿手擋了擋,由明環扶著下車。 皇城東南角的梅園,那個少年從樹上跳下,遞給她一支臘梅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白榆垂了垂眸,朝著一片雪白中點點梅紅間那座熱鬧的殿堂走去。 這處聚集的是官家夫人和小姐,男人們正在北面的寅華殿飲酒作賦。 自從新帝登基,就連休閑的賞花宴也要男女分立。周羨安從不出席這種場合。 路上每株梅花下都有衣著華貴的女子三兩而立,賞花閑談。 “喲,這位是誰啊?!焙弭[的人群分出幾絲注意給她。 幾位年輕女子也注意到了這位云髻上珠光寶氣的美人。 白榆壓下了想代為回答的明環,微微一笑道:“我是元安侯府的李娘子?!?/br> “啊...”幾人面面相覷。只有一個稚嫩的少女上前迎她:“侯府從來無人來過,沒成想今年叫李娘子來了?!?/br> “李娘子入府才兩月吧,看來侯爺很疼娘子呢?!?/br> 嬉笑聲起,“還以為來的會是另一位姨娘呢?!薄昂顮斒遣皇遣簧岬眯募饧獬鰜硪娙税??!?/br> 真誠亦有嘲諷亦有,白榆懶得去分辨,一個一個招呼過后,走去了殿內。 殿內的氣氛更甚,不在場之人的八卦軼事流轉于各路貴女口中,她只聽得什么王尚書的閨女被一介窮書生勾了魂去非要離家出走,什么柳太傅家里幾個敗家子近來流戀花樓女子,差點和家里鬧翻了天去云云。她實在對貴族風流意興甚少,更不習慣參與或接受任何人的奉承,只坐下喝了杯茶,便撇開明環想單獨出去走走。 西北角的梅花開得不如那邊,竟無一人愿意光顧。 她一身淡藍立于樹下,仔細觀賞著頭頂一株黃梅。散得正好的花瓣有如被精心布置過,恰如其分包裹著花蕊。淡黃色映在她袖間,有若美人入畫,相得益彰。 微風剛好能抖落樹枝上的碎雪,她伸出手去想折一支,卻在即將觸碰那一剎頓住。折下又有何用,往后不過是枯死在房中。 近處的高閣之上,一個男人俯瞰著梅園,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嘴角不由勾起。 他本是單純地欣賞這幅色彩怡人的畫卷,眼神卻在看清那張側臉時孑然閃爍,泛出的波光被一世浮白照得就要漾出眼眶。扶著欄桿的手驟然收緊,他當即轉身疾步向樓下跑去。 身旁的黑衣男子在追去前好奇抬眼向下看去,不由得瞳孔震動。 “王爺!王爺!”黑衣追隨著前面的身影,嘴里不停叫喚著。 眼見著跑至平地,那女子就在幾丈開外,他急切地朝前壓低聲音道:“那是元安侯家的李娘子!” 男人的腳步戛然頓住。他回頭的動作掙扎得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黑衣男子,又怔怔地望向梅下女子。 不巧這聲還是落入了白榆的耳廓。她偏身,只見一位全身透著華貴的英俊男子,用一種復雜的眼神望著她。那眼神就像是舊識的兩人闊別許久后在此重逢,說不盡道不明,可她卻沒有關于此人的任何記憶。 她福了一禮,尷尬地微微一笑。 “長玨,出來?!蹦腥怂剖窃诤叭?,眼睛卻直直盯著她,讓人覺得不適。 那黑衣男子一臉為難地從樹后踱步而出。白榆認得他,居然是那位“鄞先生”。她也不由定住了眼梢,一時呼吸屏閉。 “白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蹦腥嗣嫔謴腿绯?,側身一步,抬臂邀她。 白榆愣愣點了點頭,朝他走近。直至兩人并肩,男人才領著她往前走去。 門被從外面關上,男人帶她來的這間小屋并不寬敞,卻華麗無比。 中間僅留兩人喝茶之座,其余的都是各式珍稀擺設。 兩人面對坐下,白榆拿不清這人忽然自爆身份意欲何為,只能局促地等著他發話。 “白小姐,在下賀景珩?!?/br> 她不禁揚起眉梢雙眼圓睜。 “睿...睿王殿下?” “要你殺他的人是我?!?/br> 白榆張了張嘴,不知說些什么。 男人突然輕笑一聲:“殺這個人,白小姐不會為難吧?” 他認真的眼神并不像在說笑。白榆沒來由地心頭絞緊。 “若是我說不再需要你殺他,白小姐怎么想?” 案幾下的手指聞言緊緊糾纏,她眉頭跳動,一遍又一遍理解著這句話。 自打她再次見到周羨安以來,沒有一天不在煎熬中度過,她艱難地等待著鄞先生的消息,多么想盡快有個了斷,即使自己不一定下得去手。 這個男人的每一個眼神,明明都透著戲謔,卻絕非是在戲弄。 漸漸發白的指節忽被一直大掌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