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談心
云蕪綠失神地望著窗外的一方天地,悠悠開口:“我是個孤兒。從我有意識起,就在乞丐堆里討生活。南方已經亂了多年,他們說我爹娘是避禍途中將我丟棄的。我在外流浪,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那會雖然不通道理,但也明白,若我是個男孩,爹娘定不會將我棄之?!?/br> 越秋白呼吸一滯,如芒刺在背。原以為自己爹娘面目可憎,未想到她的雙親更為惡劣!她那會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稚童,被這般拋棄,分明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我不知什么叫原諒。如果我原諒搶我吃食的人,他們下次還會搶,然后嘲笑我的懦弱。誰敢搶我,我就打到他們不敢對我伸出手。我從不搶人,但我也不會讓別人搶我?!?/br> 越秋白默然,眼角已經泛起潮氣。他多想回到當年,將她接至自己身邊,護在自己羽翼之下。 “六歲之時,魏長明護送主人回建安,途徑我當時在的鎮子。他們見主人穿金戴銀,決定偷點銀錢,結果被魏長明捉住,送到府衙,他們將事情推我頭上,說是我出的主意。我被逮了之后,為了自證清白,與他們打了起來。魏長明分開我們,結果手腕上差點被我咬掉一塊rou。主人便這般看中我,要我拜魏長明為師?!?/br> 魏長明…… 越秋白微訝。她竟是魏長明的徒弟! 他久居涼州,但也聽過魏長明的威名。魏長明在吳地被奉成“武神”。他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方天戟,在戰場上來去自如,令人聞風喪膽。 魏長明此生只收了一個徒弟,后來卻愛上徒弟,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娶徒弟為妻。只是不知為何,徒弟忽然下落不明,婚事也不了了之。 “我便拜了魏長明為師。我生平第一次吃了飽飯。后來之事,你應該也知曉了吧?” “你為何不嫁他?” 云蕪綠低笑。魏長明當真是聲名遠揚,他們之間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都傳至了涼州。 “他想要的是紅袖添香的知心人,而我不是,也不想是?!彼氐?。 “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主人說我是將才,你覺得呢?”云蕪綠的眉梢微挑,笑語嫣然。 “嘉禾所言不虛?!?/br> 云蕪綠一怔,凝了唇邊笑意。越秋白竟然相信主人之言?他先前還斥責過她的言論是無稽之談,如今卻改了主意? 云蕪綠側臉看向他,他迎著她目光:“吳地失去了魏長明,卻有了云娘子。云娘子是魏長明的徒弟,必將青出于藍而勝于藍?!?/br> “越秋白,你可知你在說什么?”云蕪綠聲色中不覺有了顫音。若不是主人相勸,連她自己也動搖過??稍角锇酌髅靼装椎馗嬖V她,她可以。 “我雖勢單力薄,但只要是云娘子的心愿,我也會全力以赴?!痹角锇咨裆珗远ǖ氐?。 “公子為了報恩,可是下了血本啊?!痹剖従G低喃。 “不只是為了報恩……” 眼見著越秋白要將未盡之語道出,云蕪綠傾身而來,一手撫著他的肩膀,一手伸出食指,豎在他唇邊。 他的唇溫軟,氣息灼熱。 “別說?!痹剖従G輕聲道。 她垂眸,看到越秋白滾了滾喉結,抿唇扯出一個笑。 她也報以一笑,緩緩地松開手。指腹擦過他的唇,落下一抹溫意。 越秋白的臉紅了,咬了咬唇,溫聲道:“好?!?/br> 夏風拂面而來,繾綣地撫過兩人的臉頰。 云蕪綠低首,手輕輕地攥住他的衣袂,將上好的錦繡揉成一團,一如她紛亂成團的心緒。 云蕪綠,你大可將越秋白丟下樓,一了百了…… 她抬起首,眸光落入一雙明凈秋目之中。 越秋白近在咫尺,呼出的幽蘭之息噴灑在她的青絲之間。 她記得越秋白在涼州有個綽號——瓊玉大人。她原以為世人知他愛玉,才取下此稱號。此時才恍然知曉,世人借玉贊他。君子如玉,如切如磋。涼州主簿大人,如瓊玉,溫潤清介。 先前不曾入眼,因而不在意。如今看在眼里,越看越歡喜。 “若無事的話,去替我看一眼柳舒成?!?/br> “好?!痹角锇谆琶ζ鹕?。他撣了撣自己身上微不可見的浮塵,低眉淺笑。 “我走了?!?/br> 慢悠悠地走了幾步,他又轉回身:“明日武林大會,我等你回來?!?/br> 云蕪綠頷首。 他這才退出屋外,闔上房門。 他走出驛站,小九已經坐在馬車上,正欲揚鞭起駕。 “小九,我上車送一下柳公子?!?/br> 小九出手相攔,猶豫了片刻,還是收回手:“越公子,請上車?!?/br> 越秋白攀上車,甫一挑簾,柳舒成朝他瞪眼,喉間發出低沉的“啊啊”聲。 越秋白臉色一沉,攥住小九的手腕,低聲道:“把他的xue解開?!?/br> “不要?!毙【艛嗳痪芙^。萬一柳舒成喊了什么不該說的話,讓過路行人聽見,宗主定會責罰他的。 “把他xue解了,有事我擔著。如果你不解,我就高喊’你要謀殺柳公子’?!?/br> “越公子,你欺人太甚。我要告訴宗主!”小九憋紅臉嚷嚷。 “你快解!”越秋白兇道。 越秋白推了小九一把,小九這才不情愿地解開柳舒成身上所有的xue。 小九怕柳舒成出聲,盯了柳舒成片刻,只見柳舒成失神地坐起身,摟住自己的雙膝,眸子中有些濕意。 越秋白進入車廂,輕拍了一下柳舒成的肩,低聲道:“沒事了。此去吳地,山高水長,一路小心?!?/br> 云蕪綠說過“前塵舊事,皆是過眼云煙”。云蕪綠已經放下了,他便不會放在心上。他不僅不會嫉恨柳舒成,他還要善待柳舒成來彰顯自己的大度。 柳舒成渙散的目光逐漸聚集到越秋白的身上,眼角帶淚。 蕪兒不出面,卻派了她的“新歡”來安撫舊愛,這是在嘲笑他吧? “你的腳沒什么大礙?!痹角锇壮鲅缘?。 柳舒成哂笑:“我從未見過這般狠毒的女子。我有何錯?我為何要遭此罪?” 他揚起首,扣住越秋白的手腕,氣憤地道:“她沒心肝。這樣的女人,還請越公子看住了!” “對不住……” “我不需要你同我道歉,將我推下樓的不是你!”柳舒成高聲道。 他從懷中摸出珍藏許久的冰翡翠玉墜,塞入越秋白的懷中,忿忿不平地道:“替我轉告云娘子,無須對我柳舒成道歉,我也不會接受道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