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勸誡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云娘子,我聽聞屋外有動靜,不知你可有事?”越秋白在外詢問。 云蕪綠拉開門。 越秋白的手還舉在空中,松了一口氣,收手道:“無事就好?!?/br> “你還不如問柳舒成是否有事。你覺得我能被他害了去?” 越秋白連忙道:“自然不會。我現在就去問他是否有事?!?/br> 他轉過身,匆匆往樓下跑。走到大堂,他腳步一頓。 不對,他知曉云蕪綠品行,斷不會無緣無故將柳舒成推下窗。 他思慮片刻,便把這事想了個明白。他回身,急急忙忙跑上來。 云蕪綠正要闔門,從門隙間看到他的身影,便又拉開門。 “你還有事嗎?”她問。 “柳公子年紀尚小,教人還是訓誡為上,這般出手,著實有些嚇人?!?/br> 柳舒成比云蕪綠小上五歲,比他小上七歲,在他眼中像是兄弟子侄。 “誰說我教他了?”云蕪綠倚著門問。越秋白比她想得還要聰慧,立刻便窺破此事內幕。 “我相信云娘子的為人。云娘子不過是想嚇唬柳公子,讓他遠離武林大會罷了?!?/br> “你少自作聰明?!?/br> 云蕪綠轉身進屋,門卻未闔。越秋白推門而入,回身關上了門。 “此次武林大會兇吉難卜,與會的英雄豪杰大多數靠拳頭說話,留下柳公子只會徒增危險。你是一片好心,可惜如此行事,柳公子只會因此嫉恨上你?!?/br> 云蕪綠坐于榻上,淺笑嫣然:“與其在這里揣度我的心思,不如去慰問一下柳舒成吧?!?/br> “柳公子自然沒事。待他出了洛陽,便更沒事了?!?/br> “你要留在此處作甚?指責我行事偏頗么?” “非也?!痹角锇讚u首。他見云蕪綠豎起渾身的倒刺,語氣也十分冷淡,不由地嘆氣。云蕪綠并不信任他…… 他解釋道:“我從未想過指責你。我只是想說,如果你只是不希望柳公子留在洛陽,你大可跟我說,我定能勸走他?!?/br> “不必了。我嫌柳舒成聒噪?!?/br> “柳公子不是個話多之人,平常行事也是進退有度,你——”越秋白的聲音一頓,他記得在長安之時,云蕪綠說見了一個不討喜之人,發了好大的火。那個人定是柳舒成吧。能為一個人生氣,定是極為在意那人吧。 他垂首,輕笑道:“我知道了,聒噪就是聒噪,哪有那么多緣由?!?/br> 云蕪綠見他忽然落寞的模樣,知他誤會了。若是以往,她是不屑解釋的,今日卻將澄清之語脫口而出:“我同柳舒成,有過一段過往。僅此而已?!?/br> 越秋白一愣。她為何要同自己解釋? “前塵舊事,皆是過眼云煙?!彼值?。 越秋白抬起首。她神色淡淡,似乎對過去極為坦然。她從未與他聊過自己的過往,倒讓他頗感驚喜。 “往事隨風散,未來猶可期?!痹角锇捉又脑挼?,目光灼然。 他就站在云蕪綠的對面。他仿若在說,他就是她的未來。 云蕪綠只是淺笑,低身趴于案幾之上。風髻霧鬢,膚如溫玉般散著柔色,腰若纖柳不堪一握。 越秋白垂眸,目光落在那柳腰之上,果真與夢中如出一轍。他平日里不敢看她,其實最不敢看之處,卻是最記憶猶新之處。 夏風拂窗,吹起她身上的紗衣,也吹來夏日的倦意。 她不再轟他走,但也沒當他在屋內。 他看了片刻,走上前來,端坐榻邊。 榻的一頭是她,另一頭是他。他這會看不見她,便不會覺得失禮,與她相隔又不遠。 柳舒成應摔得不輕,他多少也該去慰問一下,只是他更放不下她。她瞧著無事,心底多半在為武林大會而犯愁。 他生平第一次為不會武功而懊悔。他不喜習武。他的親生父親就是被如今的養父一劍砍去了頭顱。習武,免不了殺戮與血腥??扇缃?,他真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在亂世之中自身難保,又談何保護他人。 “要是我會武就好了……”他低喃。 “公子孤身入涼州,這份心性就著實比常人要堅韌,會不會武有什么所謂?!痹剖従G半闔雙目,慢悠悠地道。 “我若是會武,便無須你次次相救,我也能為你做些什么?!?/br> “公子有這份心,妾身已經感激不盡?!?/br> 越秋白皺起眉。自從云蕪綠道出她的身份后,常與他客套疏遠之時,才會說“妾身”。 “為你做事,是我心甘情愿,你無須感激我,也不要感激我?!?/br> 他知曉自己就是說千句萬句,也不如給她做件事來得有用,但他還是想為自己辯解。 “好?!彼p聲應道。 越秋白也不知她是否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垂首想了片刻,開口道:“你喊我一聲公子,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公子。你應該也知曉,我不過是武安侯的螟蛉子,而侯夫人卻是我的生母。母親與武安侯有了孩子,自然將我視作眼中釘,七歲之時就被母親送至涼州。我或許是公子,可在我眼中,我無爹也無娘?!?/br> 云蕪綠睜開眼,半撐起臉,聽著他聲色涼潤地道過去之事。 “我初至涼州,被一官宦人家收作他們家嫡長公子的伴讀。我那時說著一口吳地官話,為了掩人耳目,他們便逼著我改口音,動輒打罵,不給飯吃。我在學堂里,學問比他們家的公子好,他們便不讓我去學堂。還是公子求我回去,只為幫他做功課。我曾經想過,若是我父親還在人世,我原本也是家中嫡長子,為何要受這等委屈?” 云蕪綠眸光微漾,低聲道:“人生在世,出身與成長常不可選,后半生人生卻是自己的?!?/br> “是啊。我怎能一輩子蹉跎在宅門之中?十叁歲那年,武安侯終于想起我,給我送來些許衣物。他根本不知曉我長得多高了,那些衣服都太小了。不過,我也因此搭上他,借了他在涼州的力,一路做到涼州主簿。你知曉原本收養我的那家如何了?” “想來下場不太好?!?/br> “那家主人是前任的涼州主簿,被我緝拿,親自問的斬。家眷死的死,流放的流放?!?/br> 云蕪綠垂目。原來他們是一種人啊…… 越秋白又道:“外頭都說你狠毒,可我知道,你只是恩怨分明,從不會對仇人仁慈而已。我也是這樣的人,我看得明白?!?/br> 云蕪綠坐起身,望向窗外。 多年前,有一個人手執鞭子,抽著她的脊骨。 “是誰教你害人的?” “我沒有你這個不仁不義的徒弟!” 那時伺候她的侍女愛慕魏長明,嫉妒魏長明寵愛她,于是給她飯菜中下了爛臉的毒,她察覺之后,直接給那人上了劓刑。魏長明歸來,看到她將劍丟在地面,若無其事地擦拭著手,地上躺著滿臉是血的侍女,當下發作,甚至打斷了他的一根長鞭。 魏長明越是打她,她越不認為自己錯了。 她這樣的性子,連主人也委婉勸過,但她依舊我行我素。似乎是一種固執,想證明世人皆醉我獨醒。 她從未想過獲得認同,而當認同她之人出現,她開始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