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開始，圣誕節的氣息還未徹底消散，就已到了各大集團公布財報的季度。

    陸氏總部大樓的開放式辦公室，鍵盤敲擊和電話聲回蕩，所有的數字都在被匯總修改加和，在各塊屏幕上跳動。

    咖啡和濃茶的味道飄蕩，氣氛冷凝壓抑，能被選中在這里工作的，幾乎都是優中選優的行業精英，一個個神色匆忙，臉上不見笑意。

    辦公室外的電視屏幕上，最新財經新聞的滾動播放，主持人正在討論集團今年下半年一路走低的股價。

    不久前這樁失敗的收購案浪費了大量的財力人力，讓集團財報留下了大缺口，其他董事不滿的消息早有傳出。

    更要緊的是，隨著繼承人的年歲漸長，公司內部動蕩的影響也將逐漸擴大。

    至少現在，母子不和的傳聞，在大多數人眼中已經不是傳聞。

    繼承人比傳聞中更加年輕，以他的年齡，現在就要迫不及待開始“弒母”的戲碼，顯然為時尚早，無人看好。

    但陸氏的核心畢竟仍然是家族企業，握有不菲股權的繼任者或許尚且動搖不了母親的統治，但也足夠能掀起相當大的風浪。

    直升飛機頂著大風停在樓頂，孟丹音在秘書跟隨里走下臺階。

    另一名年輕助理捧來一支衛星電話。

    電話那邊，仍在飛機上的高管匯報了些什么。

    從語氣就可聽得出，不是好消息。

    孟丹音冷冷揚起唇角。

    電話掛斷，他們也已經走出電梯，秘書室里的工作人員全都起立。

    孟丹音的表情仍然掛著溫和笑意，無風無浪的平靜，視線謙和示意過員工，維持著一樣的表情詢問秘書：“那女孩的家人，都有過問么？”

    “按您的交代，每個月都有提醒?！?/br>
    “再聯系一次，這次敲打到本人?！泵系ひ粽f，“最好，讓她能適當鬧一鬧?！?/br>
    那樣的女孩，就像廉價的劣質火柴。

    只需稍微用點力，就能彎折到接近崩潰。

    用來當讓人投鼠忌器的工具，再好不過。

    又有一支手機響了，這次發來的是視頻通話。

    男人的度假照在屏幕上閃動，連接到辦公室里更大的屏幕上，陸昭正亮著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她抬抬手，其他人自覺退出。

    陸昭的影像出現在畫面里，不知身處哪里的別墅，落地玻璃窗外是庭院錯落有致的夜景。他歪頭靠在皮沙發上，拋著顆堅果打招呼：“工作辛苦，要不要也來度個假？這么多房子空著不住，也挺浪費，我正打算多請點人來玩玩?！?/br>
    “說正事?！泵系ひ艨可弦伪?，冷冷點了點手里的鋼筆。

    “最近來找我的人太多了點?！标懻褤沃^，很是苦惱。

    “你要故意弄出幾個失敗的收購，拉低股價，回購股權，倒也不是什么問題。但是，我們親愛的兒子，好像是真要鬧點大事，連帶著我也麻煩了?！?/br>
    “讓他鬧吧?！泵系ひ粽f，“你不是說過，年輕人需要成長?！?/br>
    陸昭夸張嘆氣：“要不是你非要干涉他和那小姑娘的事，何必鬧成現在這樣?！?/br>
    孟丹音微笑：“管教了尚且如此，不管教更無法無天?！?/br>
    “得了吧?！标懻涯笏槭掷锏膱怨?，悠悠閑閑道，“你哪有這么關心這小子，你就是單純看他不爽而已，所以格外地，想讓他也吃夠苦頭?！?/br>
    所謂“親生兒子”，不過是理論上的血緣。

    她要靠浴血奮戰廝殺來的東西，陸霄什么都不做就能輕輕松松擁有，怎么能讓人，不生起些許折磨的心思。

    二十五年前，他們在同一所大學。學院的年級第一是個野心勃勃的女生，有著最好的成績，修著最多的學分，握著最頂尖的實習，交往著最出類拔萃的男友。

    陸昭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校友的身份。

    以及，她在他的父親身邊做過實習。

    陸老爺子的長子車禍，次女追星下嫁，叁子同性戀自殺，剩下爛泥扶不上墻的小兒子。與其培養，他選擇直接挑選一個合適的兒媳。

    機會砸到面前時，那位女生一秒鐘也沒有猶豫。

    一周之內，她分手了當時的天之驕子男友，同意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二世祖，用最快的速度，生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孩子。

    孟丹音笑起來，對這些話并不打算反駁，她靠在椅背上，揚著唇角，用如出一轍的傲慢道：“就算是故意，但——那又如何？”

    也不過是無謂地掙扎幾番，最后，終于意識到，這世界上得到的所有東西，都會有價碼罷了。

    有得必有失。

    這才是世間鐵律。

    -

    期末周，其實考完試就已經可以回家。

    mama在出租屋里，又陪她住了兩天，每天監督她去醫院復查量體溫。

    趁這個機會，夏棠也帶他們參觀了學校，以及T城那幾個的景點。

    她在校門口暈倒的消息，也在學年內部引起了小小的八卦，從交往富二代，到被富二代單方面分手了，到為了負擔從前的奢侈生活打八份工結果過勞倒下。

    故事形成了邏輯完整的閉環。

    好在這些離譜的謠言傳不到爸媽耳朵里。

    晚上父母都在住處，為了躲避嘮叨，她自告奮勇下樓去丟垃圾。

    夜晚的氣溫越來越低，她戴好帽子，全副武裝出門，丟完回來的路上，走進樓下的便利店，漫無目的地看過貨架。

    沒有想買的東西，只是在唯一獨處的幾分鐘里，想看看色彩鮮艷的東西。

    冰柜里擺著花花綠綠的飲料，她的視線越過瓶瓶罐罐，看到便利店外的樹影下，不經意發現停在那里的車。

    沒見過的轎車，窗戶都是漆黑的單面玻璃，只亮著一盞微弱的車燈，像是停在那里一動不動了有很久。

    安靜得，讓人有所預感般。

    夏棠盯著看了幾分鐘，心里像是忽然有風刮起。她下意識走出門，兩手插在口袋里，小心控制著遠近，徘徊到車邊，想裝作不經意，從安全距離瞄一眼車窗里。

    后視鏡里倒映出她的影子，也倒映出車里人的眼睛。

    車窗無聲降下，夏棠定住腳步，沒來得及躲開，看見車窗里陸霄的側臉。

    他側過眼睛，一言不發看來。

    視線對上，有冰冷的夜風從兩個人之間卷過。

    心里的風，在這一刻刮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