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記，你還好嗎？”便衣從人群中擠到周兮野身邊，“現在具體的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手機沒有任何信號……”

    周兮野點頭，漆黑的隧道中一點燈光都沒有，這不太正常。

    車內乘客們打開了手機的燈，通通把燈打在車頂上，黑暗中少有的平和。

    “只要車門不打開，車內的情況就好控制，主要是車外……按照正常情況，隧道內應該是有燈的，而且廣告牌也有光，現在這么黑，如果下一班地鐵來了，來不急剎閘，或者也出現了這列地鐵的問題，那么二號線就要停運?！?/br>
    周兮野掃了一眼，沒把重心放在這小細節上，而是繼續分析，冷靜又理智。

    兩班地鐵相差十分鐘，很快，下一趟地鐵就要來了。

    三個便衣貼近周兮野，“那現在是不能出去對吧，這條隧道還挺長的……  ”

    “周書記??！周書記在哪里——”喇叭里的聲音響徹整個車廂，幾秒鐘的安靜后，很多乘客也幫忙喊，“大家幫忙找一下周書記??！周書記在我們這趟地鐵上——  ”

    周兮野不想搞特殊，在人群中沒回應，小聲對身旁的人說，“先別聲張，你們跟我去車頭看看怎么回事”，便衣沒說話，他們四個人在人群中慢慢悠悠往前擠。

    “周書記！您還好嗎??！”

    前方傳來聲音。

    人群的嘈雜聲變大，似乎周兮野在這輛車上讓他們覺得安心，反正市委書記在，肯定會有人來救他們的。

    詢問聲越發得大，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前方有些微的尖叫聲——“讓開，周書記，您在哪兒呢？讓開，讓開……騰個位置……”

    推搡動作讓乘客十分不滿，“哎，你們動作輕點……”

    “別擠了，別擠了！”

    “嗨，干嘛呢??！干嘛呢??！”

    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多，迫于無奈，周兮野只好出聲，“你們別過來，我馬上就走過去了！”

    聲音很大，前后左右的乘客聽到后幫忙喊叫，“周書記說了，你們別過來了，她自己過去??！”

    可那些人沒理會這回答，依舊不顧一切地往前擠，“你們都別動！我找周書記??！”

    周兮野抬起手來揮了揮，“你們別過來了！等我過去！”

    找書記的男人看到了周兮野揮手，他們停下了腳步。周兮野上班一直坐地鐵，領導早就讓他們識人，那是周兮野坐地鐵上班的第二天，特意開的晨會，讓大家看到人知道周兮野是誰就好。

    周兮野走過去，看到他們幾個人，低聲斥責兩句，“不是說了我自己過來，還要推人，怎么回事？”

    “書記，我們這是關心你……”

    “關心我其他人就不需要關心了？”周兮野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先進車頭里看看情況怎么樣，為什么會車會突然停下來？沒電了嗎？這不可能吧？”

    幾個人走到車頭，一門之隔就是駕駛室，駕駛室位置小，只夠兩個人坐，車長和副車長兩人走出來，手掐著腰，“周書記，我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故障，我們負責開車，后勤保障維修人員不在車上……這種情況從沒出現過，我們盡量聯系他們過來維修。車沒電了，我們現在連車門都打不開，太奇怪了……”

    “下一列地鐵還有幾分鐘到？你們通知了嗎？”

    司機兩人一驚早就忘了這回事，調試機器很久，早就滿頭大汗，可再回想，他們是通知了的，

    他們抬手看了一眼表，“還有五分鐘……信息發出去了，但是沒得到回應?！?/br>
    周兮野幾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發生撞擊，我們是在車內安全……還是到隧道？這樣可以避免撞擊帶來的傷害嗎？”

    兩個司機對視一眼，“在車內的話，撞擊力度太大可能會發生爆炸。在車外……也不太能……得讓他們往前跑，除了氣流和氣壓的問題，后一輛列車撞擊的來帶的沖擊也會影響到周圍的人……必須往前跑，跑到一個足夠安全的距離?！?/br>
    “我們無法確定后一輛列車是否會及時剎車，更無法預測是否會發生爆炸……最好是跳出去，玻璃碎了還可以重裝，人死就沒法再復活了?！?/br>
    這話說得急，周兮野眼下也有些慌，“被撞了之后車是不是會側翻！”

    “很大可能?！?/br>
    周兮野轉頭，往車窗邊走，一邊走一邊大聲說，“把車玻璃砸碎，讓人跳出去往前跑，快！”

    接到命令的幾個人立刻跳起來，拿起床邊的紅色錘頭開始砸，周兮野找到一個位置，站了上去，大聲喊叫，“我是周兮野！大家聽我說！現在立刻馬上，拿起窗戶邊上的消防錘砸玻璃，跳出去后我們往前跑，后面一輛地鐵可能要來，別慌張！我們有時間撤離！千萬別慌張！”

    聽到這話的人一愣，反應快的人便急忙拿起來錘子砸車窗，四個窗角砸碎，嘩啦一聲，跳了出去。

    “大人跳出去后，先把小孩子都帶出去??！小孩和孕婦先走！”周兮野從座位上跳下來，拿起消防錘幫忙錘窗戶，砸完一個接著砸另一個。

    也可有人不信周兮野的話，老頭子們湊到一起，“聽她瞎說，會有這種事發生，我看啊，就是市政府里面有矛盾了，有人想要修理周書記！這是她帶給我們的災禍，要是她不坐地鐵上班下班作秀，我們或許遇不到這樣的事呢！”

    這聲音突兀，大部分顧不上回應，都在合力敲窗。

    “是啊，我看也是，要不說這地鐵好好的，突然就沒了電，停了下來，地鐵用的是什么電，怎么能沒電呢！我看就是周兮野有問題……這個女人啊，克我們！”

    “還有啊，丟下昆明不管，自己出國逍遙自在十天半個月，她有什么作為嗎？真不知道是怎么當上市委書記的?！?/br>
    “她來了就大刀闊斧改革……”

    “這么看啊，上一次高架上的車禍，沒準是真的……有人要修理周兮野，真是做好事??！”

    一群老男人的聲音嘰嘰喳喳，周兮野走近的時候，他們的話語聲更大更難聽。她聽到了但是也顧不上和他們理論，救人要緊，畢竟一把年紀了，快要死的人，死在車里和死在家里，也沒什么區別。

    老男人身邊的窗戶被敲開，一行人轟隆隆站起來就要往外跳，跳出去的人等著接小孩，可沒想到一群大老爺們往外跳。終于有人看不順眼了，揪著老人的衣領往后一撤，“你們這幫老不死的家伙，小孩和孕婦先走，你們沒聽懂嗎??？”

    眾人看過去，是一個女人，眼前的女人穿著超短褲，長統靴，紅色頭發，紅色吊帶背心，手臂上還有一個巨大的觀音紋身。眾人一愣，女人抬手指著老男人，“看什么看，老不死的，剛才就聽你們在那邊唧唧歪歪，動都不帶動一下子的，生怕死之后沒話可說現在就一個勁兒叨逼，窗戶砸開了，一個比一個怕死，好意思？”

    被拉扯摔倒的男人站起身來，“怎么不好意思了！我們是老人！沒力氣砸，你這個小姑娘，語氣這么重，不會是出來賣的吧？短褲短到屁股瓣都錄出來了，還在這里教育我？”

    女人手里拿著錘子，一口氣上來抬手就要打那個嘴臭的老男人，“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姓……”

    周兮野拉住了女人，她聽到爭吵就走過來了，語氣平靜快速，“快下車，小孩孕婦先走……”她快速掃了一眼那群老人，移開目光，“然后是年輕人，國家棟梁先走，要死的人最大的貢獻就是早死，別耽誤功夫吵了?！?/br>
    “什么書記！尊老愛幼知不知道……  ”

    沒人在乎老人的話，周兮野扔下這么一句話，眾人又動起來了，可那群老人不爽了，推開人就要擠著往下跳。

    紋身女人上前就和他們打起來了。

    周兮野還想勸說的時候，身后的人拉住了她，“書記，還有兩分鐘，您先下車吧?！?/br>
    “他們還沒下去呢！”周兮野也急了，她被人拉著往后走。

    “書記，來不及了，你先跳下去，我們來幫他們下去，您必須下去！”說完，就把周兮野架在窗戶邊上，下面的人接住了周兮野，拉著她就往前跑。

    周兮野跟著他們跑起來，看清楚身側的人，她又問，“后面那輛列車是真的不能及時剎車嗎？他們收到信息了嗎？”

    “不知道……書記，那列車上也有乘客啊……”

    周兮野扭頭望回看，黑漆漆的隧道里，人們陸續地從車窗上跳下來，然后往前奔跑。突然，周兮野停下腳步，往回走，“我不能走……”

    “書記，你得走……”

    周兮野有些瘋狂，“我不能走！要是下一列車不停下來，那他們就撞死了！萬一發生了爆炸，我們就沒救了！”

    身后的人跳出來抱住她，“書記！你不能去，你不能出事，你想想，讓這列地鐵停下來的人不就是想讓您出事嗎！您回去就如了他們的愿！您才是有能力為他們尋找真相的人，您不能出事！”

    周兮野腦子全都是要救人這一個念頭，其他的事她真的不想再管。為什么？有什么仇、什么怨，找她來就好，為什么要牽扯無辜的人！為什么??！太狠毒了，如果她不就范，牽連所有人是嗎??？

    其他人看拉是拉不住周兮野，只能扛起來她往前跑。

    突然，一道明亮得刺眼的白光出現在隧道壁上，緊接著是車軌顫動的聲音，“轟隆隆——”

    正從車上下來的人被光打成一道道側影，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也就是那一瞬間，周兮野心中的希望燃起來了，快剎車！快剎車！

    剎車聲如愿響起來。

    “轟隆——”

    一道火光猛烈迸發。

    周兮野被撲倒在地，有人壓在她身上，她沒有感受到灼熱的氣流，那股氣流從她后背以千軍萬馬、所到之處皆被點燃的氣勢，如同巨蟒出洞一般，爆裂開來。

    在地鐵站臺，等待了快二十分鐘的乘客焦急的看著手表，上班要遲到了。

    隧道內十分平靜，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鐵軌的聲音。

    每個人都很焦急。

    下一秒。

    地鐵沒等來，一陣轟動的爆裂聲傳過來，大地在顫動。

    緊接著，一道火光出現，微弱。

    “啊啊啊啊啊——  ”

    一列車在隧道內燃燒，溫度一下子升高。

    周兮野眼眸中倒映著燃燒的烈火。

    身旁醒來的人輕輕碰了碰周兮野彎起來的腿，身上的衣服被燒焦，臉上都是黑灰。

    周兮野沒看他，擰著眉頭，火燒起來的聲音背后還有各種尖叫與掙扎。

    “……書記，你快走，我們沒力氣了……只有你能救我們了……求求你，快走吧?！?/br>
    周兮野聽到渺小的聲音，側頭看過去，手指一動，“我會走，我會救你們的……”

    “嗯，我們信你，周書記……這里溫度太高，您快走吧……  ”

    周兮野站起身來，”走，我走……“

    她轉身往前跑，身后的熱浪一股接著一股。

    為什么??！為什么！周兮野奮力奔跑，她想尖叫可她叫不出聲，淚水從眼角滑落在高溫下蒸發掉。

    周兮野跑著，腦子里很亂，得往前跑。

    就連后勤維修部門的人開著車過來，她都沒有注意到。

    “書記，書記！上車！”

    周兮野茫然停下腳步，看著活生生的人。

    “快去救人……”她開口說話，聲音嘶啞，喉嚨撕扯得疼，“快去救人……”她抬手指著后面，“那里還有人  ?！?/br>
    “好的，我們去救人，書記您快上車！”

    周兮野點點頭，爬上了車，靠在椅背上，一句話不說。

    孟慶功和喬森西即刻到達現場，地鐵局的人也已經到了，令行止背著手站在地鐵邊上，看著黑洞洞的隧道口，臉色嚴肅。

    “都安全撤離了嗎？新聞發布的時候一定要抹去周書記也在地鐵上的事實……”

    周圍忙成一團。

    不一會兒，一道光從隧道里照射出來，載著周兮野的車出現在眾人眼前。

    幾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令行止一瞬不瞬地看著周兮野從車上下來，身上的衣服又臟又亂，臉上也很臟，眼神莫名的冷漠。

    周兮野走到站臺邊，仰頭看到了令行止，兩人對視著。

    幾秒后，令行止蹲下來，伸出手，“上來吧，周兮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