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兮野到了辦公室，凳子還沒做熱乎，新任省委書記上任的消息便傳了過來，新任省委書記叫吳瓊，五十六歲，女性，史上最年輕的省委書記，之前在廣東省做廣州市市委書記，這一次調任出乎意料，卻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吳瓊吳書記似乎沒有很迫切想見到大家，她準備在省委全委會上與各市負責人見面，周兮野放下電話，想了幾秒關于全委會上的發言稿，便放棄了，拉開抽屜里拿出一份資料——這是比發言稿更重要的、更緊急的事情。

    農家樂那塊地怎么辦？

    周兮野看著交上來的各類報告，無一不是建議農家樂那塊地應該繼續留辦農家樂或者是引入大型游樂園，帶動周邊經濟，沒人提把地賣給房地產商，一個字都沒提。除了令行止，他分析了一遍房地產業目前的困境，以及未來的展望。

    未來十年內，因為出生率的下降，房價會穩定且會有所下降。畢竟房子是用來住的，沒有那么多老百姓炒房。人少了，供求理論當然會讓房價下跌，雖然中國傳統婚嫁習俗一定要男性出房子，但女性的數量也在減少，同時女性購買房子的能力也與日俱增……性別不平衡，經濟下行，社會壓力變大，哪有那么多人有資格有能力生孩子呢？

    更何況，經濟下行，通脹橫行，房貸還不上，銀行出了壞賬，放貸收緊，市場流動性收緊，經濟活躍度下降，形成惡性循環。投資于農家樂或者是引入國際大型游樂園，把地租出去，政府收入雖然減少，但是經濟活起來了，旅游業前景不可小覷。

    周兮野看完了令行止的專業報告，扔到一旁。是，現在房地產萎靡，但是土地財政和中國經濟密不可分。保經濟，就要保房地產，前不久碧桂園已經過來詢問地價，有意要租地建樓。

    她一時間拿不準該怎么辦，上面對于房地產行業的態度還沒摸準?？傻鼐湍敲炊?，房子建完了，賣完了，房地產商也需要轉型?？蓡栴}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沒有一個平穩的過渡期，房地產商的過去與未來之間出現了一條裂縫。

    政府需要出手搭建一座橋，什么時候建、怎么建，周兮野不知道。如果是為了穩妥起見，她最好是選擇繼續保留農家樂這個項目，讓經濟大循環運作起來，內部資源內部消化。

    思前想后，周兮野決定從農家樂和國際游樂場兩個項目中挑一個出來。

    凡事下定決心便好做起來，周兮野拿起電話打給秘書，兩三聲后喬森西接起來，“你通知一下，市建委、市長，還有張區長，明天下午開會，關于農家樂那片地的問題需要解決一下?！?/br>
    喬森西連忙說好，“可是……書記，我現在在市局呢，您那個車禍案件還沒有水落石出，飯店的停車場里攝像頭都出了問題，歷史記錄也都被刪光了，保安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聽到他這么說，周兮野才想起來喬森西被她派到了市局，于是她姿態悠閑地靠在椅背上，“你在那邊工作的如何？孟局有沒有為難你？”

    這個問題很關鍵。

    遲鈍的人以為是關心自己，而有政治敏銳度的人便會知道，周兮野這么問，根本一點關心的意思都沒有。你是我的下屬，不是我的家屬，關心沒有必要，你去做任務了，領了錢，這就夠了。

    喬森西一頓，飛快的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孟局人很好，在處理事情上我們配合都還不錯……而且這也是我的老本行了，您放心，我肯定會認真完成任務的?！?/br>
    “嗯，好，也不用著急……這樣吧，通知開會的事你就別著急了，我讓潘云同志就行了，你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好?！?/br>
    “好的?！?/br>
    周兮野掛了電話，給潘云打了一個電話，簡單地說了一下明天開會的內容后便掛斷。令行止這邊接到通知，周兮野心還真的大，前腳自己出了車禍沒解決，現在又要對農家樂這塊地動手，她真是不怕敵人多。

    不過，或許對她來說，那么多敵人，多一個兩個也無所謂。

    第二天幾個人的小會上，市建委主任魏洲和令行止起了爭執，令行止覺得引入國際大型游樂場更具好，雖然建設氣場，但是大型游樂產建設的時候必定要修路、修地鐵，基建也可以搞一波。

    但是魏洲認為農家樂更貼近百姓的生活，更接地氣。兩人因為這個吵了起來，令行止云淡風輕地笑著，“怕不是魏主任是不是收了旅行社和商販滿的小禮物，這么堅持不懈，前一陣子的路出了問題，我可沒見您接地氣兒地和工人們一起干活啊?！?/br>
    魏洲氣得臉頰兩旁的rou直抖，額頭滲出了不少汗珠，手在空中揮著，“令市長，你這么說就有點血口噴人了吧？我是為了我自己嗎？我是為了百姓和昆明的經濟發展??！國際游樂場，那是你想引進就能引進的嗎？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搞基礎建設就能拉動經濟，搞游樂場為什么不能？高速公路收費口早就把錢收回來了，游樂場就算是收租金，也能把成本收回來吧？建設期要多久您知道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br>
    魏洲一愣，接著說，“現在百姓都希望繼續把農家樂辦下去！當初周書記的想法是好的，迎合了百姓，造福一方，現在民意就是要繼續辦農家樂，怎么，令市長您是要逆著民意辦事嗎？”

    令行止也沒怕他的責罵，五指一彎，虛握成拳在桌面上敲了一下，“魏主任，民意有時候是好的，可有時候你也要注意民粹主義。政府如果一味聽百姓的話，沒有任何自主想法，那是沒辦法領導人民前進的，我們是人民的公仆，不是人民的奴隸?！?/br>
    周兮野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玩味地看著兩人。令行止這個時候扭頭看她，把球踢到了周兮野面前，“這件事你和我誰都說了不算數，周書記，您怎么看？”

    “兩者都很好”，周兮野笑瞇瞇地先定了一個調，“但是呢，我們肯定是要選一個出來嘛……令市長說的沒錯，我們調查過后才能有發言權，請咨詢行業的人幫我們分析一下這兩個項目哪個更有發展空間。專業的事，就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我們不要強求自己?！?/br>
    令行止點點頭，“周書記的意思是，上一次的報告不夠詳細？不夠專業？”

    “令市長的本科與碩士專業均與經濟無關，還是那句話，專業的事就應該交給專業的人來做?！?/br>
    “可是我在北京的履歷很漂亮，這方面我有經驗，之前你也把分管經濟的項目交給了我?！?/br>
    周兮野點點頭，她等著就是令行止這句話，側頭看著令行止，“北京是首都，換誰去經濟都不會差……既然您在北京這么厲害，那就回北京去吧，昆明這地方太小?！?/br>
    令行止沒想到周兮野能說這話，一瞬間的失神，調整好情緒，“周兮野你在開什么玩笑？如果我有能力帶在北京，我也不會來昆明?！?/br>
    “你爸爸沒幫你活動一下嗎？”

    話音落，在座位置上的人表情各異，沉默在室內回想。在一個市委會議上，周兮野市委書記這么說，其政治目的十分明顯，不藏著掖著，卻也著實讓人下不來臺。

    令行止反應迅速，游刃有余地說：“我是憑實力坐在市長的位置上，周書記要是不信您可以看我的履歷?！?/br>
    周兮野一臉無所謂，“既然是憑實力做事，那就拿出專業態度。你這一份報告，全是主觀臆斷，客觀分析呢？理論支撐有沒有？”說著她把報告甩到令行止面前，“術業有專攻，令市長，唬人，嚇唬人的那一套東西，早就過時了?！?/br>
    這一出戲唱完了，周兮野拿起茶杯推開門就走了，剩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眼睛瞥向令行止。

    令行止嘴角依舊是淡然的笑，可眼睛緊盯著周兮野的背影，虛握成拳的手早已握實了，手腕處青筋盡起。

    開會這一矛盾很快就體制內傳開，一部分人覺得是周兮野單純不想引入國際游樂場，當場發難其實是隔山打牛，畢竟令行止和她的關系一直都不錯。另一部分人則是認為令行止和周兮野之間出現了嫌隙，可能是周兮野在國外的時候，大大小小的公務都是令行止說了算。

    周兮野回來則是奪權，更是殺雞儆猴。她解決了胡睿，下一個開刀的就是令行止，明面上如此，潛臺詞是想告訴那些躲在更深處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典型的斯大林主義。

    可這都是他們的猜測而已。

    令行止離開市委大樓，一路上都在想周兮野是不是發現了車禍的事是他一手cao辦的，可沒了證據，就算她懷疑，也沒法發作。如果……如果車禍的事不是令行止做的，那么按照平時的邏輯，令行止應該是和平相處的態度才對。

    他自己想通了，于是收斂了情緒，轉念一想，就算周兮野知道了是自己做的，她又能如何？這么一想，令行止心里的氣全消了。后幾日，周兮野也沒有什么動作，走路上班，正常辦事。

    可市政府內的一點點風吹草動，在百姓看來則是風雨來襲。市政府要有大動靜了，可是什么動作，沒人知道。

    未知的東西才可怕  。

    這潛藏在人心底的恐懼如同蜿蜒盤旋在山坳深處的巨蟒，在一次巨大的震裂中，悄然蘇醒。

    也出乎周兮野的意料——

    她清晨坐的地鐵，出事了。和她同一班的人們，全被困在了幽深的隧道中。

    沒等，沒信號，只有還未完全清醒人群的大聲尖叫，以及絕望地拍打著車門玻璃的聲音。

    周兮野擠在人群中，聒噪得只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