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告別式】

    「你不要再送便當來了！」光從飛的秘書手中接過他昨天中午送來親手做給飛的便當，他明白自己做的再多，對已經發生的一切都于事無補，但光還是忍不住地想關心飛，想親手做飛愛吃的菜，想看到飛滿足的笑容，縱然他知道飛是不可能因此而原諒他的。

    「我老闆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秘書把手上發臭的便當還給愣在一旁的光，轉頭就走回公司里去，光一開始還以為是飛要秘書拿來退還的，沒想到飛根本就沒來上班，光的心里反而擔心地糾結起來。

    已經三天了，三天前他從飛的住家離開后，電話就再也打不通，line的訊息也全都未讀，飛整個人像從人間蒸發，光開始焦急了，飛會不會發生了什么事，光的心頭涌上不祥的預感，二話不說立刻跳上車，一路狂飆到飛的家。

    光已經沒有鑰匙和感應磁扣根本進不了住戶大樓，他懇求警衛大叔讓他進去找飛，但苦苦央求就是不行，一切都還是要依照社區管理的程序來。警衛先撥了對講機到八樓，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聽，光更是心急地要揍人了，就怕飛在里頭出了什么事，他不斷地拜託警衛非帶他上樓不可，因為若是出了人命就糟糕了，警衛終究是敵不過光的誠懇，便帶著光一起搭電梯上樓看看。

    自從光離開后，飛就一直躺在地板上，也不知道昏過去了多久，突然一陣頭痛讓他驚醒了過來，飛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夢到光從北京回來跟他談分手，夢到光說要跟倩倩結婚，飛頭昏腦脹地摸摸自己的額頭，看到手上有血乾掉的血塊碎屑，傷口一陣劇痛刺穿大腦，心想應該是跌倒躺下時，額頭撞到了椅子的邊角流了血，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頭上的血都乾掉結痂了，還好沒什么大礙，只是覺得又餓又渴，應該就是做了場噩夢吧…

    飛使出所有的力氣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扶在餐桌上的同時讓他整個人愣住了，滿桌豐盛卻發臭的飯菜完好如初，湯鍋上結了一層厚厚的油膜，蛤蠣已經惡臭到刺鼻難聞，這股酸味徹底把飛拉回到現實的生活。飛這時完全明白了，那不是惡夢，是真真實實發生的事，光真的離開了他的生命，回北京結婚去了。

    飛的大腦開始尋找那天晚上片段的記憶，他漸漸拼湊出整個過程，腦海中浮現他送光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幕，飛的淚水總算在這一刻流了下來，但他哭的很冷靜，沒有悲痛的啜泣，只是讓自己的淚一點一滴的掉落在胸前的明太子雞翅上，這是光最愛吃的一道菜，飛昨天下午費心地將日本進口的頂級明太子，一點一點地塞進薄如輕紗的雞翅皮里，然后涂上醬汁，再送進烤箱烘烤，他必須仔細的注意溫度與時間的搭配，一再確認食譜的說明和烤箱上的計時器，然后還要不停地上下反覆翻動，才不會一面烤焦了但另一面卻沒熟，如今這一切都變成了枉然，飛再多的用心也比不過樓下車里的那個人不斷催促的鈴聲，光根本連嘗一口都來不及就離開，這些飯菜都像他倆的愛情一樣變味發酸了。

    飛抬頭看的一下墻上的時鐘已經是下午六點半，所以他幾乎昏睡了二十幾個小時，看著眼前酸腐的飯菜，飛感到一陣噁心，卻因為太久沒有進食根本吐不出東西來，他虛弱的扶著墻壁爬回到房間的床上躺下，蒼白的臉色像個臨終的病人躺在床上，腦中沒有意識，臉上沒有血色，他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而且發生的這么突然，明明沒多久前還跟光一起去環島旅游，不久前還跟光在北京一起看歌劇，吃飯，慢跑，怎么一轉眼他又回到一個人孤單寂寞的生活，冰冷的雙人床缺少了光擁抱的溫暖，究竟現在是在夢里？還是已經從夢中回到現實的生活？飛的腦子完全錯亂無法分辨…如果現在是在做夢，那么醒來又會在哪里？是還在環島？還是在北京？飛因為血糖太低已經無法思考，整個人又不知不覺的暈眩過去，接下來的兩天，飛就這樣昏昏沉沉的一會兒醒來一會兒昏睡，偶爾勉強爬起來喝杯水，又躺回床上像個植物人一樣，睜大雙眼一動也不動的躺著，沒有動力，也沒有情緒，只期盼每一次醒來，就會又聞到光為了他煮的咖啡香和煎蛋味。

    又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飛彌留中好像聽到門鈴聲響了，心想應該是幻覺的吧...但門鈴還是一直響，這回他聽清楚了，但他實在沒有力氣爬下床去開門，最終他極度勉強地撐起自己的身體，拖著蹣跚無力的步伐，搖搖晃晃地走到大門前，很緩慢地開了個小門縫。眼前出現在門外的這個男人怎么那么熟悉，過了幾秒他總算想起，這個男人是幾天前拋棄他的歐陽極光！

    光看著這個站都站不穩，臉色死白，雙頰內凹，蓬頭散發，整個人消瘦像個活死人的齊格飛，心里像千萬把刀割劃著他的心，從門縫撲鼻而來的酸臭味讓光知道飛已經很多天沒出門也沒進食了，光含著淚看著沒有表情的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他就是傷害飛的劊子手，再多的歉疚都彌補不了眼前他毀滅的一切。

    「寶貝...」光喊出這一聲的同時，兩個人的心都碎了。

    「你還來干嘛...」飛有氣無力地用僅剩的一口氣吐出這幾個字，光的淚已經快溢出眼眶，飛正眼都不敢看光一眼，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很糟，他知道只要多看光一眼就會情緒崩潰，但是光更不忍看飛一直壓抑著內心沉重的情緒故作堅強，那對飛是一種折磨，對光更是難以承受的凌遲。

    光用力地推開大門，一把抱住了飛，光的淚水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潰堤，光激動地抱著飛，就像再怎么樣也不要放開，飛被光這樣緊緊地摟著，光淚水的溫度慢慢的將飛帶回到人間，飛想起了一切，飛的情緒從凝結的冰點開始慢慢地加溫，慢慢想起他當初如何為了這個男人拆下心墻，他為了這個男人勇敢地迎向愛情的挑戰，他不相信旁人給他的警告，就是偏要迎著光飛去，他只相信這個男人給他的承諾，告訴他會為了兩個人的愛情奮戰到底，不顧一切！

    然而...如今這一切又是一場美麗的謊言，都是飛用來欺瞞自己的美夢，畢竟還是對方先謝幕了，又是飛一個人留在舞臺上獨演，現在夢碎了，人醒了，一切就像一開始就被詛咒的結局，這齣戲里沒有人脫稿演出，共同拼湊出了這場凄美的愛情悲劇。

    飛的淚水開始從眼框中流出，他的心開始痙攣劇痛，他在想這是最后的一次和光擁抱嗎？這是最后一次他再看到這個心愛的男人嗎？飛的淚水狂奔而下，身體變的癱軟無力，飛真的不敢相信老天爺在耍了他那么多次之后，還是又再一次玩弄了他的真心，他一次一次地相信自己不會這么倒霉，愛上的男人最終都會離開他，但不幸的是飛就注定要這么倒霉，眼前這個他愛的男人也同樣深愛著他，但卻無能為力擺脫上天的捉弄，飛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終于痛哭了出聲！飛伸手緊緊的抱著光，他也不想放手，不能讓他的愛人再離開他，飛這一刻徹底卸下自己的防衛，讓情緒全面潰堤吧！徹底崩潰吧！他必須大哭一場才能讓自己再一次體驗這個椎心之痛。

    「對不起！寶貝...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光將飛摟得更緊，飛激動的淚水不停地流下，全身不停的顫抖，光說的每一句對不起，都像刀割，讓兩人都劇痛無比。

    光捧起飛消瘦的臉頰，看著他的雙眼，彷彿下一秒再也看不到這對最愛的眼眸。

    「對不起！寶貝，我沒有能力保護你，是我讓你受委屈...」飛的淚眼已經看不清光的雙眼，完全沒辦法讓眼淚停下來。

    「你一定很恨我…我知道…我答應過你，但是我…我是個沒用的男人！你打我！你罵我吧！你這樣折磨你自己讓我更難過，你知道嗎？」飛根本完全說不出話來，哽咽的淚水不停地留下。

    「我不恨你！」飛停頓了一下，「我只恨我自己…太愛你！」光聽到這句話徹底的崩潰了，他寧可飛狠狠揍他一頓，打他，踹他，恨他入骨都好。光回頭看到三天前滿桌豐盛的菜餚，那些飛一點一滴為他特別烹煮的美味，光真的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會有誰，愿意為他的負心做出這樣偉大的犧牲，光真想羞愧地在飛面前一頭撞死。

    飛其實明白光也是迫于無奈，他相信光依然是深愛著他的，只是他倆都無力對抗命運的捉弄，他們早就注定是這場愛情悲劇里的輸家。

    「跟我走，我們逃走吧！我們就遠離這里，遠離北京，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光已經走頭無路了，沒別的辦法了，只能逃避，現在就走！

    「走，要逃去哪？倩倩的爸爸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的，拖累的是你爸。我也還有家人，不可能就這樣拋下他們...我們不可能逃的！」這一切來的太突然，飛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樣做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變得更糟，還能躲到哪里去呢？躲起來事情就能解決嗎？他無法想像倩倩的爸爸會採取什么樣報復的行動。

    「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回北京結婚，我不想！」光已經歇斯底里，他只想為自己和飛的愛情找條新的出路。

    「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我們無處可逃了，光！」飛大聲的哭吼著。

    「我不能回北京結婚，我就是不能！」光也忍不住的哭吼出聲，緊緊握著飛的雙手。

    「那能怎么辦？我們都無能為力...」飛早就有向天認輸的心里準備了。

    「寶貝，你能夠為了我，再勇敢一次嗎？跟我一起逃走！」光就是不肯放棄，他決定孤注一擲，豁出去了，反正人生可以重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要飛再相信他一次，跟著他再賭一把。

    「你覺得我為了愛你還不夠勇敢嗎？你爸那天說要給我錢，叫我離開你，不能再見你，我告訴他不可能，我告訴他就算用再多的錢，也買不起我對你的愛！我這樣愛你還不夠勇敢嗎？」聽到飛這么說，光的心難過極了，原來他沒辦法時時刻刻都保護的了飛，很多時候都是靠飛自己默默地在面對委屈，光覺得自己真是個窩囊的老公。

    飛哭著說「我從來沒有像這樣愛過一個男人，我真的沒有辦法離開你，我覺得自己都快要死掉了，你知道嗎？」飛聲嘶力竭的語氣像快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寶貝…我好痛苦，你不接我電話，完全沒有消息，我都快急死了…」光又把飛摟進懷里，雙手在飛的背上安撫著。

    飛試圖拉回自過度放縱的情緒，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終于，飛要說出告別式里殘忍的開場白了。

    「你不應該再來找我了！」飛的這句話宣判了光的死狀，惡狠狠地將他的罪孽打入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

    「不行！我不能沒有你…我該怎么辦…」光開始慌張了起來，他想起那天在自己房間里看見和母親的合照，飛是在母親過世后他心靈唯一的寄託，是他唯一能靠岸的港灣，如今又要再度流浪漂泊，光拒絕接受這樣的安排，不行！

    「你該把我忘了！我也會把你忘了！」飛說出來的話太殘忍了，怎么能夠這么狠心，縱然是我無心傷害了你，你也不應該這么絕情，不行！光的心里不停地掙扎。

    「你太殘忍了，不可以！不可以！飛…不可以！我不要忘了你，你也不可以放棄！」光慌亂地對飛大聲的哭吼…

    「不可以放棄，那然后呢？還能怎樣？我飛去北京找你？還是你飛來臺灣找我？你還不明白嗎？一切都結束了！我們都結束了！」裁判都還沒敲鐘，飛已經拋白巾投降了，不可以！光還在賽場上…還沒結束，不可以投降！光拚命搖頭。

    「不可以！還沒結束阿…飛…還沒，我們…我們還沒去西藏放羚羊，我們還沒去北極看極光，我們還要一起開咖啡店，我們…還有…」光已經快瘋了，他不準飛先退出，死命地要將飛拉回賽場內。

    「光！這些都不會發生了！你知道的…都不會發生了！」飛看著光堅持不放棄的掙扎，心里的不忍又帶出更多不停的淚水。

    「寶貝，我求求你好嗎，求求你，我們還要一起想辦法，一定有辦法！」光的頭腦還在不停的打轉，快，跟著我一起想辦法，一定還有辦法...

    「真的沒有辦法了！這就是我們的命...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嗎？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然后以最完美的方式呈現，我們是逃不掉的！」飛當初傳承的心法，讓光能看破母親的車禍與歐陽煉無關，光當時也相信了，但現在想起來格外諷刺，他要推翻這個當初他信以為真的狗屁心法?！肝也幌嘈?！一定有辦法！」

    飛慢慢地從脖子上拿下當初光在花蓮民宿的海邊跟他求婚的戒指，這個當初他猶豫不決，遲遲不答應的求婚戒指，果然應驗了他們的愛情是無緣收場。

    「不！不！不要！不要拿下來！你是我歐陽極光唯一的男人，你戴著，不管將來發生什么，你都是我歐陽極光唯一的男人，你是我唯一的媳婦兒！我要你記得，你要永遠記得！我這輩子不可能會再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不管你在哪里，不管我在哪里！請你一定要記得。你是我唯一的愛…齊格飛?！构庥职涯莻€戒子掛回到飛的脖子上，飛兩頰的淚水已經淹沒了思緒。

    看來光真的不得不認輸了，沒有對手的賽局是沒辦法再單打獨斗下去的。

    「答應我，你會過得好好的，好嗎？我今后不在你的身邊，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別讓我為你擔心。你要記得晚上加班前要先吃飯…你要記得冰箱里的水果不要放過期了…要記得洗好的衣服要拿出來曬…你要記得…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光的每一句話像遺言一樣讓人聽了心碎，飛不敢想像接下來沒有光在身邊的日子，自己會變成什么難堪的樣子...

    飛強忍著悲痛，哭腫的雙眼已經流不出更多的淚來，飛緊閉著雙唇，很勉強的擠出一個再見的微笑。

    「嗯！我答應你，我會過得好好的…你也要答應我，你也會過得好好的！」

    光知道自己沒有辦法答應飛，「沒有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樣活著…」光一直搖著頭，淚水完全模糊了視線，眼前的飛已經越來越遙遠。

    是該放手的時候了，飛要為這場悲慟的告別式下最后的終曲。

    「光，謝謝你，謝謝你陪我一起走過這段最美好的日子...」

    「光，可以讓我在最后叫你一聲老公嗎？」

    「可以再抱我最后一次嗎？老公！」

    我親愛的飛阿，你可以叫我一千次，一萬次…光的淚水根本停不下來，緊緊的抱著飛不肯放！

    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五個多月的短暫戀情綻放地絢麗奔放，但再美的煙花，也終將煙消云散，然后被人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