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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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薪資微薄,上鏡主持人也是份體面工作,她很珍惜,給周斯啟編輯短信,警告他別胡來。 剛發出,消息就彈回,她被拉進黑名單了。 腦子“嗡”地空白了一瞬,韓珍情急之下,借口想上廁所,催促司機加速,抄近道。 臺長都聽見了,瞥她一眼,沒多說什么。 這招效果顯著,路虎攬勝很快被甩進晚高峰,泱泱車流之中。 文化之夜舉辦地,設在臨近海港的虞山市人民大禮堂,前身是省話劇院舊址,入目八根羅馬大柱,遮天蔽日,建筑風格巍峨,氣派。 禮儀送來襟花,臺長示意韓珍給他別在西裝左前領口。 與會涉及政界人物,也有國企省企一二把手同時出席,座次精心安排過。 官場講究,同級別不能坐一起,誰也不愿坐次位,正與副王不見王,也得分坐兩桌。 韓珍這頭,對面坐的是藍玉縣縣人大代表老雷,他曾是縣里唯一一位赤腳醫生,淳厚百姓模樣,衣著質樸,夾克衫洗得發白。 與場上一片富麗奢華,簡直格格不入。 藍玉縣是市里改革第一貧困大縣,也是現任省委書記夫人的老家。 韓珍組織《靈光一閃》節目組,去縣實驗中學收集過學生的小發明創造,與老雷有過幾面之緣。 她的左手邊是惠林酒莊老板,姓李,半禿,五官緊湊擠在面中,肚上迭兩層肥rou。 臺長打過招呼,這位李老板早前就表達過,做玉蘭臺節目冠名商的意愿。 可他并不眼熟韓珍,只認臺里一姐筱涵。 筱涵主持的《虞山時界》,晚八點,黃金時段播出,名聲很響,收視率穩居市各臺欄目第一。 李老板愛搭不理的,韓珍硬著頭皮,給他倒酒,“李總…” 話未說完,李老板直接離席與另一位老總,杵在不遠處,執著杯,侃大山。 韓珍無奈,端起杯子跟上他,“李總,筱涵師姐下鄉采風期間,得知您對臺里的合作意向,非常感激和重視,特地讓我來跟進…” “那就等她回來后,親自向我表達感激?!崩罾习宕驍嗨?,也總算正眼瞧她了,目光舔過那張白凈臉頰,“你是筱涵的師妹?長得味兒挺正啊?!?/br> 早料到會有這一遭,她全身雞皮疙瘩直冒,逼自己伸手,“我叫韓珍?!?/br> 李老板回握,撓了兩下她的手心,韓珍嚇一激靈,火速抽回,他當即臉色垮了,斥道,“等一邊去?!?/br> 韓珍被唬得后退一步,察覺衣袖被人拽了兩下,她慌張回身,竟是老雷,烏云密布的神情,見到她那一剎,清明了幾分。 老雷咧嘴笑,似笑不出來,漾著苦澀,“韓小姐,你還記得我嗎?” 韓珍說記得,問他有要緊事嗎。 老雷吞吞吐吐,半天蹦不出一個字,眼看李老板又要轉場,韓珍扒開他,“敘舊的話,留著一會兒說好嗎?” “韓小姐?!彼露Q心似的,一把握住她手腕,“我有事求你!” 韓珍微愕,重復一遍,“留著一會說…” “不行?!崩侠仔U力拽她出會場,到幽僻拐角處,從褲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信箋,“這是我寫給市里的上訪信,狀告縣長家暴妻女,致我小妹半身癱瘓?!?/br> 老雷說著,摸一把辛酸淚,“韓小姐,你是市電視臺的人,有能力幫我把這封信,公之于眾對不對?我雖然入選縣人大代表,可連封上訪信都遞不出去,實在是…實在是沒辦法了…” “縣長一手遮天!知道我上訪,安排四五個大漢堵在家門口,好不容易逃出來,又派車圍追堵截,我…我可憐的小妹至今情況不明…窩囊啊,我窩囊??!” 他懊悔不已,涕淚縱橫,狠抽了自己幾個巴掌。 這一切,排山倒海般,來得太過突然,猛烈,韓珍穩不住心腳,連那封信,一時都沒伸手去接。 半晌,在老雷聲淚俱下的控訴里,韓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里那么多,位高權重的人,你為什么偏偏找我?” “我不信他們,我信你?!崩侠拙o賺攥住她的手,似在握一根救命稻草般,“你對孩子們好,給他們捐過衣服,募過款,你是好人!” 老雷情緒爆發得悲痛劇烈,令人唏噓,韓珍難免共情,可她此行的目的,不在此。 她眉頭擰得形狀都快破碎,“我想想辦法…老雷,你先把信收起來…” 這廊上人來人往,兩人這番景象,早引得人頻頻側目。 韓珍讓他先冷靜,等在原地。 她本意是想找來臺長,環顧偌大會場一圈,沒見他人,韓珍小跑,到另一端走廊。 從一間內室里,忽地涌出四五個人,她眉頭驟然一松,季庭宗居中間位,步履奇快,拐向樓梯口。 他與那日在梅園衣著截然不同,今著銀灰色西裝,體闊偉岸,拎棕皮商務公文包,嘴角叼煙,神色匆忙。 恍然一眼,韓珍以為是一抹幻覺,可她確信自己看清了,那張從門內晃出的深邃側顏,跟塊烙紅的鐵石一樣,灼了一下她的心把。 韓珍喊了一聲,“季領導?!?/br> 她似乎晚了一步,清脆嗓音回蕩在已經空空如也的走廊。 半晌,無人回應,他應該是走了。 韓珍往樓梯口疾走幾步,她的不甘心,不全為多看他一眼,還有老雷的上訪書… 省領導比臺長,來得更管用。 “誰?!睖喓竦牡鸵?。 季庭宗高大的體魄在廊燈下拉出一道頎長英挺的陰影,重新晃回,傾軋籠罩住她。 韓珍呼吸一停,“你原來沒走?!?/br> 他垂眉注視她,不自覺皺眉,“有事嗎?!?/br> 韓珍心跳如擂鼓,“有,是一封藍玉縣的上訪信?!彼种赶蛄硪粋?,“你能跟我走一趟嗎?” 她其實心里沒底,季庭宗神情寡淡,韓珍甚至不太篤定他是否還記得自己… 長梯平臺下等候著另一位機關秘書,看了眼腕表,“季秘書長,時間緊?!?/br> 季庭宗打了個手勢,讓他先走,“我去一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