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強jian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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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我不做任何人的女兒,不要演我爸爸了?!?/br> “……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世界和我沒關系,我只喜歡自己認識的人?!?/br> “今后好好在這里生活,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陪伴你?!?/br> 第二天清晨,江魅在教室后排偷偷編織手里的長繩,想起昨晚分別前和江未說的話,以及鐘常升被警察拖走時癲狂的神色。 人類的心事再度埋藏到意味不明的表情下,江魅看不懂。 教室里有人回頭瞥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從第一節早課到現在,不同人類的視線不斷落在她身上,盡管沒有惡意,卻像羽毛一樣撓得人心慌。 下課背著包去食堂,走了幾十米,江魅猛然回頭,果然看見遠遠跟著自己的陌生學生,大多是女生,有幾個男生大概是她們的男伴。 倒是沒人跳近說蠢話了,可那些欲言又止、不敢對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她盯他們一會,學生們尷尬地退后幾步,竊竊低語著離開了。 “江魅,是不是一直有人在看我們?”相約一起吃飯的姬清和也察覺到了,放下餐盤,猶疑地環顧四周。 江魅把椒鹽蘑菇一個接一個扔進嘴里,嘟囔道:“她們還是不夠餓,餓了自然會坐下吃飯?!边@蘑菇裹面炸的,再不吃就不脆了。 油炸食品真是太誘人了,為了保持金黃酥脆的口感,她的筷子越夾越快。 江魅的兩頰像倉鼠那樣鼓起來,這時一陣風沖到她身側,一盒草莓酸奶落在她手邊,耳邊響起好大一聲“對不起”,回頭只看見個倉皇奔逃的背影。 誰??? “社長?”居然是姬清和這個不擅長記臉的把人認出來了,她疑惑地問江魅,“我們廚藝社的社長,你們認識?” 江魅想半天,才想起在校慶節上見過她。 不知道她道的哪門子歉,但沒有見到好吃的不吃的道理,江魅撕開盒蓋舔起來,心中的怪異感更重了。 奶飽飯足,江魅給姬清和學張春桃訓話時的樣子,兩人你推我搡地走回宿舍樓下,樓前聚集著十來號人,突然齊齊回過頭來,向日葵似的臉盤追著江魅轉。 把她倆驚得不敢動了。 人類這是……又要發癲? “同學,對不起!”終于有人帶頭開口,帶動眾人紛紛把鮮花零食堆到江魅懷里。 江魅的臉從花束間鉆出來,被花粉嗆得打了個噴嚏,困惑地看向陌生的人群,“你們干嘛呀?” 這幾天風越吹越冷,學生們齊齊穿上臃腫的羽絨服,遮蔽了校慶節上特色服裝帶來的風采。 人群中,穿米色羽絨長袍的女學生跟著咳嗽了兩聲,江魅才認出她是電影社的旗袍美人。 她身旁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嫌棄地站遠一點,揪著自己的雙馬尾,開口鼻音很重,有些委屈地說:“別恨我們啊……你被壞人害了,我們也被壞人騙了,現在知道真相了,來看看你不行么?” 瞧瞧,大冬天非要穿裙子,一個兩個都凍感冒了吧。江魅忍不住笑了。 沒想到她一笑,好幾個學生眼圈泛紅,眼見要落淚了。 “被強jian犯養大一定很辛苦,你能反抗很了不起,對不起……”她們相擁著掩面哭泣,像是無法承受自責帶來的壓力。 都在說什么呀?江魅用肩膀頂一下姬清和,示意她幫自己分擔懷中禮物帶來的壓力。 終于有比較冷靜的學生看穿江魅的不解,打開校園內部BBS論壇,把自己的耳機線遞到她掌心。 “有受害者提供證據了,那個禽獸父親別想欺負你!和他一伙的強jian犯,一個都逃不掉!大家已經告到校長那去了,實錘錘死他們!” 在群情激憤的同聲譴責中,江魅按下了手機屏幕上的播放鍵。 這是一段錄音,音質很差,噪聲里傳來男老師們斷斷續續的聲音: “小姑娘趕上好時候了啊,都是自家人?!币粋€年老而威嚴的聲音。 “怎么喝幾杯就醉?別停??!”一個油滑的聲音。 “醉了正好!”這句是……江未說的?沙啞中透出兇狠,音色里沒有一點往日的澄澈。 “看著興致不高?” “由不得她!摁住她,快點……不和我做,就換康藝、劉健奪,早晚的事!我都要當文學院院長了,跟了我們,還惦記什么中考高考?別逼我打你——”又是江未。 過度使用后近乎失聲的嗓子,酣醉而枯啞地,像咳血那樣咳出可怕的字句。 一陣模糊而激烈的喘息聲后……男老師們笑鬧起來。 “快起來!” “催什么?!边€是江未…… “瞧把老劉急的,生怕自己的愛將折了!” 模糊的錄音,在撕打般的水聲撞擊聲里戛然而止。 見江魅摘下耳機,幾個表現欲旺盛的男學生擠上前來,有校園記者想采訪她,有跟著女友來的男生在說“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壞人”,有學長自薦要幫她做心理疏導。 江魅只說了兩個字:“真傻”,就推開人群奔向宿舍。 研究生宿舍內,柳夢兮打開校內論壇的高熱帖子,對著錄音震驚地聽了一遍又一遍,她死里逃生的那場酒席上,原來有人一直在錄音。 她的手機在開席前就被導師拿走了,是誰在錄音?戚老師嗎? 錄音是為了什么? 柳夢兮已經忘了那個白衣男人的音色,沒聽出其中有他的聲音。 即便如此,她還是能輕易分辨出錄音里經由剪輯增加的內容,畢竟她是親歷者。 剪輯又是為了什么? 這是復仇的好機會,柳夢兮猶豫地握緊手機,忽然收到戚如佐的短信:“別出頭”,只有三個字,標點符號都沒打。 恩人的話自然要聽,江魅也說過這種事“不值得”,證據不確鑿,不值得為了報復導師影響自己畢業,碩士是很難畢業的。 柳夢兮沉默地翻看下方的匿名留言。 錄音在昨晚零點發出,那是愛熬夜的年輕學生最活躍的時段。 有人隨手一查,對話里提到的康藝、劉健奪,真是咱守成大學位高權重的老師,立刻把他們的教師資料頁掛在帖子底下,公開處刑。 又有人語焉不詳地評論道:經常和他們接觸,可以確認錄音里就是這兩位本尊的聲音。 很快也有學生聽出江未的聲音了——那個惡心的創意寫作課老師,不讓別人寫強jian,原來是自己心虛! 他開始瘋狂頂帖,把校園網扒到的教師信息一樓接一樓貼,心里快意極了。 人面獸心的教授,天大的丑聞,在校園內傳播速度極快,每個寢室只要有一個人看見,連帶著周圍寢室和同班同學全被喊起來了。 激烈的討論從匿名論壇向多平臺、多群聊快速擴散…… 校內二手交易的跳蚤市場群里,剛剛交完班的保安齊忠良猶豫半晌,發送了消息:“這個江老師對女兒態度也蠻怪??茨銈兊教幜R人家小姑娘,我一個有女兒的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覺得她是被當爹的害了?!?/br> 人群像聞見血味的鯊魚聚集了:“真假?你誰?”“真的誒,她也姓江哎!” “這是咱學校保安大叔,撿到過我的學生證!” 大家更興奮了,緊張地等著他繼續發言,預備把他的發言截圖發布到所有平臺。 齊忠良隱約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憨厚的老臉滿面流汗,努力找補:“我可只見過一次??!他想對女兒動手動腳,那姑娘躲開了,沒被糟蹋,怎么說家里也有親媽看顧的?!?/br> “噗,現實版鬼父?!庇肋h有人能笑得出來。 終于有女同學坐不住了,梆梆敲起鍵盤:“rou絲笑你媽呢?沒少看片??!大家擦亮眼,記住他ID,這四年他別想有女友!” “忍好久了,想說話又怕被嘲打拳。姓侯的強jian犯配叫前男友?活該被反殺,殺得好,就該把她爸一起殺了!” 2017年,互聯網整體風向鮮有為女性說話的意識,更沒有廣泛傳播的書籍啟發大眾,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在日常生活中被逼到忍無可忍,自發察覺到從未離場的結構性歧視。 受害者同樣緊握著手機,想起了聽筒那頭的承諾。 真的有人給出了證據,她們要不要說出自己是受害者?有人領頭,只要跟著作證,就會有人來查清全部罪行嗎?再也不用害怕,不用絕望…… 學生的正義感縱然偏激,但至少是不加矯飾的正義感。 在這所男女比6:1的學校,女學生自然會為男人對女孩的傷害怒而發聲,更多男學生呢? 站在創意寫作課的講臺上時,江未看懂了學生對老師的不滿,和孩子對父親的不滿如出一轍。 他們對老師和學校同樣積怨已久,不是嗎?他們一定會為了反對扮演父親角色的老師,加入這場聲討扮演英雄。 一個好的文學老師,絕不該利用文字煽動人性,江未知道,自己只是個拙劣的編劇,已經不配被稱為文學老師,還好,他還能做個歷史老師。 親歷膠合紀,他終于認清了現實,沒有哪個時代的歷史是由真理書寫的,歷史是由權力書寫的。 如果道德和法律都難以戰勝父權,就讓父權本身反噬父權。 偏激的正義只要加以教育和引導,終有一天,能被正確地使用,成為真正的正義。 做為老師,他不必悲哀。 一天之內,女學生和男學生們默契地重復起同樣的話題: “強jian犯江未不得好死!” “請巡視組徹查守成大學文學院!” 震天的聲浪,吹不進江未的窗戶。 道德只是人類面向社會的表演,高尚不需要表演,卑鄙需要表演。 新的丑聞掩蓋了舊的丑聞,江未的劇本戰勝了侯父的劇本。 錄音太多遍,這位演員的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平躺在床上,轉著一片業已干枯的楓葉,正,反,正,反……不斷把紅葉的兩面貼上嘴唇,眼中浮起無限柔情。 我終于不是逃兵了,任嫦。 我終于不再遲到了,江魅。 連月的頭痛終于消散,江未沒有吃藥,就安然沉入了圓滿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