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西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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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他們下了竹山。 方逮沒有把車開往回家的方向,卻反方向的開往西區的山區里。 沿路蕭條的黃土丘陵起起伏伏彎彎曲曲,雙邊都沒有建筑物,偶爾會見到一座大型的監獄或是軍方的營地。 商容看著方逮沿著山路流暢的轉著方向盤的手勢,不自覺地放松且愉快了起來,因為如果是她一個人開山路,總會不自覺地提起萬分精神的小心駕駛。而且她一直都記得,她的開車技巧跟能勇于開車上山路,都是方逮一步一步帶著她,陪著她成長熟練起來的。 從方逮出現在她的生命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她生命的有很多害怕跟無措的事,都被他成熟的處事方法,還有耐心穩定的性情給撫慰了。 她轉頭笑著看了方逮一眼。 她很確定。 有他在...真的好幸福。 就是路程遠到商容有些困了。 黃昏臨至,橘紅色的夕陽把黃沙染得更是荒蕪,像是秋景般蕭瑟。 春意好似沒有在此地方降臨過,在這只有秋冬。 太陽還沒西下就被云層給蓋住了,外邊微雨。 方逮把車子停了下來,就停在商容迷路時遇到他的地方。 這里已經越過了山路,成了寬大卻無邊際的道路。 他拉起手煞,把窗子打了開一些些。 可是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的巨響,引的漫天的烏鴉驚起蹄飛。 那些黑壓壓的烏鴉雀鳥就在空中盤旋,像是聞著一絲血味。 方逮的眼神往遠處望,他眸子的顏色如無盡的深淵。 這一股冷瑟之意,也讓商容起了冷雞皮,方逮安撫性的握住她的手,就指著就在前面的監獄說,"這里是第四監獄,也是關門關押重大罪犯的地方。" 他的眼神像是飄到了遠方,仿佛在腦海里,他看到了他說不出口的幻覺...那個總說自己要出去賺大錢給家人過好日子,偶爾會為他帶來一些歡笑的男人,就近在眼前。 方逮不敢問商容愿不愿意陪著他,做這種沒有意義的祭奠??伤麖囊伪澈竺?,找出來了一盒很老牌子的煙,他笑了一下說了句就獨自下車,"以前我看過我爸總抽這牌子的煙,挺老的牌子了,有些便利店還找不到了。" 他動手就燃了一根煙,找了附近沒有易燃枯草的黃土地,直接把燃起的煙插在黃土之上。 商容有些疑惑的下車,看著這支煙,她有滿腹的疑點,可是她不敢問。商容深怕自己說錯話,會讓方逮更不愿意把心里的話給說了出來。 煙霧隨著黃土,慢慢地跟著隨風而去。 方逮從車里拿出了雨傘就舉在商容的頂上,他仰頭看著雨勢,墨色的瞳孔像是被雨滴給滴到似的,閉了下眼。 他嗓音像是墨染般的鎮定的滴落暈開,"要下雨了。" 方逮擔憂她淋到雨,就牽著她的手,替她開了車門,"我們...還是先上車吧。" 商容嗯了一聲,就先上了車。 方逮看著她上車,就一個人呆呆地舉著傘。 他站在傘下看著燃煙,想等煙燃完。 商容也不催他,就是開著窗陪著他,一起等這支煙燃盡了。 可是雨越來越大,煙終于熄滅了,方逮也才收傘進入車里。 雨勢滂沱,幾乎看不著前路,他們的周身都是下雨的聲音,就算把車窗給關了,也是蓋不掉雨聲。 或許是雨聲能讓人的記憶瞬間涌了進來,那些負面的感覺像是大雨侵灌,從滴滴細雨到奔騰流灌的沖刷進方逮的心口負荷里。 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我爸...是在我初中畢業的那年被正式逮捕的,販毒與協助運送毒品。最后拖了兩年,在我高考前夕他正式被槍決,離開人世的。" 他的目光遠望著早就被大雨給蓋過視線的第四監獄,為了使商容知道,他還抬起手指著就在不遠處的建筑物。 "那兩年,他都關押在那座第四監獄,也就專門關押重大罪犯的監獄。" 所以,方逮剛才在黃土里插著香煙,是在...祭奠? 商容有些擔憂,他的情緒是該怎樣的壓抑,才會只能偷偷的過來以煙祭拜自己的親生父親。 再怎么窮兇極惡的犯人,都可以在死刑的解脫痛苦了??苫钪娜?..還是沒有半個人可以解脫,他們困在害怕、仇恨、自責、負罪、疑惑里,如深陷地獄般反復的掙扎折磨。 就好像,這里邊的所有相關人都同時被判了無期徒刑,他們都被困在一座無形的監獄里,日夜受折磨。 商容揣揣不安,小心翼翼的問:"那...他的墓呢?為什么不把他葬到萬壽園去祭拜他?" 聽到墓,方逮更是苦澀的笑了下,就算能有墳,又有哪座墓園敢讓死刑犯厚葬,外邊的人都恨不得他爸被挫骨揚灰。 就好像他們贊同犯罪者得判刑,要為自己做的錯事負責任,卻不認為服完刑就是結束。 就只可惜著,為什么法律不是條條都判死刑,讓那些作惡之人再也沒有機會做惡。 彷佛會犯錯的人,都沒有原因,永遠都是自己不努力,最好那些人永遠淪陷在地獄里。 可是在西區長大的方逮,比誰都還明白,要掙扎出這個惡性的環境里,要有多努力才會避免自己步上需要去犯罪才能活下去的困境... 可是這世界上,有資本有話語權,能支配資源的人,永遠不會選擇最需要費心的方式,去幫助減少底層人的惡性生活,而是會選擇用最省力的方式,直接用刑罰跟適者生存的方式,去消滅這些已經被蓋上惡性的底層人。 他抓著方向盤的手居然微微發顫,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敢把話給吐露出來。 他像是在回憶一場,極其煎熬的回憶。 他們醫學生的解剖課是必修,而且是特別硬的主要科目。 除了課程硬,也很挑戰精神的抗壓能力,更別說學醫更需要資金過硬。 當年,他們班的解剖課杜老師特別重視解剖課,對學習非常嚴謹,杜老師無法接受二叁十個學生向一位大體老師學習,只是簡單的帶過,學生走馬看花的學學皮毛,或是都只能遠遠地看著。 因此杜老師要求他們班的學生必須自己交錢,硬湊出叁個學生向一位大體老師學習的機會。 可他當年是真沒錢,為了買一本上課用的原文書,連一日叁餐都得餓兩頓。 更別說是一起跟同學湊錢,去支付向大體老師學習的機會。 可或許是冥冥中有注定吧!這個自愿捐贈的大體老師在這恰好的時間點出現,還有鐘師兄的極力協調幫助之下,讓他獲得了這個珍貴的學習機會,也是正式邁入成為外科醫生的第一個關卡。 所以,他才分到了這個恰好已經完成了防腐跟冷凍過程,且由善心人士捐贈的大體,可以讓醫學生學習用。 他們醫學生為了感謝大體老師慷慨捐軀以身示教,在上課之前都會以尊敬的心為大體老師禱告,跟禮敬的鞠躬,甚至能在解剖臺上看到大體老師的名字。 杜教授說,大體老師是他們醫學生的第一個患者,更是一個重要的師長,也是進入醫業的第一步。 可當他看到解剖臺上那個熟悉的名字,聽到鐘璟師兄說這位大體老師是方正先生時的沖擊,讓他腦袋完全一片空白。 如此的沖擊叫他怎么能忍受,那個小時候會抱著他折紙飛機的男人,就這樣的躺在解剖臺上。他甚至能想象的到,這個男人將會被他們給一刀一刀的把皮膚切開,反復解剖不同部位,再被縫合回去。 一想到這些,他就心如刀割。 方逮全身發冷,像是那瞬間的回憶,像是大浪直沖擊到腦袋里,他手背上的青筋隱隱突出,他冒著手汗,甚至把方向盤給都弄濕了。 "我爸在死前,就自愿把遺體捐贈給醫學院做大體老師使用...最后火化海葬了。" "我在大體解剖室看到躺在解剖臺的大體老師是他的署名時,我不知道該不該下刀。我以為是同名同姓的,直到鐘師兄念出了大體老師的生平...我才確定是他。" 商容緊緊的抱住,雙眼發紅卻一滴都掉不出來的他,她再怎么會說話,此時此刻卻不知道要用什么語言來安慰他。 她覺得任何安慰的語言都太過蒼白。 失去雙親的痛,愛恨融合的掙扎,親手刀刃親人的悲傷,這一些些像是鞭子一樣,一鞭鞭的抽打在,還是年少的他一直獨自的承受。 "你知道嗎?我恨過他,我恨過他,我恨他為什么要犯事連累到我,因為他我的人生只有痛苦,我恨他為什么不早點死。" "可是獄警說,我爸在獄中總一邊叨念自己是個廢人又一邊嘆息的抽煙,唯獨說到他有個兒子很會念書,將來想當醫生時,卻笑的很開心。所以,槍決日期確定后,他沒有懼色只是決定要把大體捐贈給市里最好的醫科大學。" "你知道嗎?我爸總跟獄警談到他唯一的兒子就得意洋洋的模樣,一直在我腦海里打轉..." "我恨過他,我真的打從心底的恨過他..." 方逮一直失神的重復的念叨。 他眼旁的青筋微微隆起,就大口的喘著氣控訴著自己的罪責,就好像恨著他的父親的同時,方逮也在恨自己。 他捏著方向盤的手幾乎快要握不住,心口像是有頭殘暴猛獸想毀掉這些,他每每想起就恨這一切。甚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經就恨著自己的父親,比恨自己的生母還多,就只因為他認為他的苦難都是他父親一個人所造就的。 "方逮,你是在生氣自己,居然恨過...真心疼愛過自己的父親吧?" 商容的聲音像是從一股沉穩的力量,傳到他耳膜里時,讓他不自覺地抬起頭來。 可是他模樣狼狽,就紅濕著眼眶滿臉疲倦,那哀傷的神情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早已經放棄活著的希望了。 商容覺得,他困在這座監獄很久很久了是吧?久到,他父親或許解脫了,他還困著。 很可能直到方逮老去,他永遠都記得他曾經憎恨著愛過他的父親。 商容深呼吸,讓思緒稍微清明一些。她心疼的摸摸方逮的臉時,他瞬間就想埋躲進她柔軟的掌心,直到用力的把商容抱在胸口,就好像這些柔軟可以撫慰他,讓他暫時止痛遺忘。 "方逮,這不是你的錯,你并沒有做錯什么。" "況且,你想愛真心疼愛過自己的父親有什么錯?你父親是做錯事,但是他沒傷害過你啊。別人說他罪有應得,罪該萬死那又怎樣?他已經死了,也已經伏法了,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了。難不成我們真的要把罪人的后代都殺光,折磨到生不如死,讓犯罪者的后代充滿負罪感的活著,才叫正義得顯,罪有應得嗎?" "你做的這一切,想贖救的愧疚已經足夠了。人的一生,就以自己為榮,為自己的責任背著榮辱,那也就夠了。" 商容溫柔的拍拍他的背,她聽到他哽咽,就好像蝴蝶羽化之前,必須用盡力氣,受盡極大的痛苦掙扎的出繭,才能羽化蛻變。 可是不管他多痛苦,她都會陪著他。 商容溫柔的摸摸他的臉,"沒關系的,我都會在你身邊。你可以難過也可以哭泣。" 可是商容對這一切,依然充滿不解。 如果法不責眾,那為什么要罪及至親? 眾人還有犯罪的事實,只因為太多人,所以就不方便受懲罰了。 而那些至親,他們什么錯都沒有做過,卻要平白遭受懲罰跟大眾的歧視跟怨恨。 這不就是赤裸裸的恃強凌弱嗎? 況且,就連法律都不是用二分法直接分成善惡對錯,是用量刑原則,以犯人的行為跟犯事的輕重,來決定如何懲罰的。 既然父母的債務可以選擇放棄繼承,可是與之無關的連坐法腳鐐,卻只能緊緊地扣在他們的腳上,一代又傳一代。 或許,有些人還會叩頭謝恩,感謝至少沒有趕盡殺絕的牽扯到八代,或是又誅滅十族,幸虧只讓叁代人受罪罷了。 商容撫摸他的臉,摸摸他的頭發,知道他積壓在內心的痛苦。 也只有體會過被無緣無故剝奪工作權,還無法以正當方式求助的她,才會發現從一出生就綁著腳鐐行走的方逮有多么痛苦。 這某個瞬間,他們都是站在壓迫人的大廈之下。 可他們的一己之力,哪有什么本錢可抗這大廈朝他們的方向傾倒。 比較幸運的是,她一出生就是拿到一張通往康莊大道的門票,她考不上實中,爸媽就拿錢幫學校更新硬件或是出錢蓋間大樓,來換取她的入學資格。犯了法,家里也有辦法替她脫罪,讓她留不了案底,能繼續清清白白的過她的人生。 方逮不像她,他一出生拿的就是一張通往充滿荊棘磨難的深淵地獄,看人臉色是家常便飯,所以才會從小就過度的早熟,懂得替自己提早謀劃,替自己搶奪資源。 那是因為他的人生中的容錯率就是近乎零,他根本沒有一絲半點能犯錯誤的本錢,他必須比優秀的人更優秀努力,才有機會脫穎而出,甚至跟一般人獲得同樣的機會。 所以他的苦悶,是理所當然,會自卑也是情有可原。 甚至商容清楚,有很多跟他類似背景的孩子,如果一個不小心就會步上他們父輩的后塵,自棄、自厭、自私、不認為以傷害人來獲取自身的利益有什么錯的。 商容曾經認為,方逮能有現在的成就,就已經比好多人好多人都還幸運的了。 可是她現在才發現,這種幸運的假設根本就是在羞辱他。 因為他是很拼命,死磕的硬拼了命,才能有這一點點的機會。 他人生中幸運的成分,根本占不到,他拼了命想好好活下去的萬分之一。 如此這萬分之一的幸運,又如何能替代他的努力呢? 那些苦難不只剝奪了他能有正常經歷跟人生,也殘忍的奪去他愛自己跟愛他父親的能力。 這對像方逮這樣的人,是何其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