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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秋，宮中各人漸漸加了厚衣，閉了殿門，擋不住的不止驟降的氣溫，還有四起的流言。

    月前王都多了一群流民，本在東南流竄，入了王都后滋擾鬧民，鬧得愈發嚴重，王都人向來門不閉戶，一夕之間擾得眾人苦不堪言，抓來審問才知曉，他們自銅川而來。

    銅川人世代以挖礦為生，月中的一場大雨后，銅山塌陷，銅川發生暴亂，流寇四處燒殺搶掠，死了三個鄉的人卻無人知曉。

    衙署差人查，這才翻出許多被扣下的奏疏。

    只因銅川乃是當今元老薛泰的封地，薛泰身兼御史，又是楚王的親家，世子的親岳父，自是無人敢查，而如今不得不查。

    只是薛侯一夜稱病不起，楚王的不咎惹得眾人不滿至極。

    ……

    “世態炎涼??！”

    太傅點完最后一句，自知失言，便說近日諸事不便，讓公主明日開始便不用來上早課了。

    良芷聽罷也覺可以，二公主這幾日無論是課堂還是路上，都頻繁地要找她不痛快，久而久之，她已然麻木，只當她是縷空氣。

    她快步跨過門檻，見舒落正在桌邊犯難。

    平候府今早又送來當季新曬出來的柿子餅，個頭大，顏色潤澤，一看就好吃，但良芷沒啥胃口，說去隨便去庫房挑幾樣小物件給嬸娘送去還禮。

    舒落道：“公主既然不吃，以后也不吃，何苦要收平候府的東西，平白受人非議?！?/br>
    良芷笑笑，“我收自家嬸娘的東西吃，能有什么非議？”

    “如今武平君得勢，漲的就是二夫人的氣焰，可把二公主能的，誰不知道二夫人是他家干meimei，現在世子爺生死未卜，薛家又遭了難，王后又遠在瑤地，你讓世子妃可怎么辦，讓咱們芳蘭殿咋辦？”

    公主對此反應平平，“嬸娘自幼也待我好，和這些事沒關系?！?/br>
    “怎么沒關系？”舒落邊收拾，嘴里還嘀咕，“他們是上下一條心了，咱們呢……”

    “誰知道世子爺出事是不是因為他從中挑撥?！?/br>
    良芷涼涼掃她一眼，舒落語氣低低，“公主，不是我想嚼舌根子，是這外頭，都在傳?！?/br>
    “他們說他們的，我們顧好自己就是了?！绷架品畔虏柚?，一雙深黑的眸子靜靜看著，“甭管外頭如何說，咱芳蘭殿里不許論這些?！?/br>
    舒落慌忙低頭：“是……”

    嘴上如此說，夜里舒落過來，正撞見公主穿上夜行用的衣服，還往暗環處藏進好幾束短箭，她驚了一下，“公主要去哪兒？”她說完心里便擔憂起來，最近宮里不太平，所以楚王下過令，所有女眷不得出宮，怕的是有心之人拿王室的錯處多做文章。

    良芷快速看了她一眼，說下午收到世子府的信件，“我總覺得哪里不對，等不及了，我要去看看?！?/br>
    “信？什么信？”

    “已經燒了?！绷架铺M夜色里，“看好殿里的人，不要讓旁人知道我出宮了?！?/br>
    城郊的禁軍軍營中。

    鄭宏奔波一日一夜，來不及休整，便要去面見將軍，他從狹道下馬，想著今夜是關鍵，不能出錯，不好驚擾軍中，從看守的邊界進入。

    路過草垛，后頭是火光重重，傳來閑閑碎語，連有人走近都不知，仍在閑談——

    “如今世子失蹤，生死不明，這宮里頭都在傳，是咱們侯爺做了手腳?！?/br>
    “世子可是侯爺的親侄子，何至于此？”

    “生在王家，親戚算個屁！不過我看啊，咱們世子爺，怕不是叫那個鬼王捉去咯……”

    “什么？什么王？”

    老兵嘖一聲，“鬼王！”

    “那不是傳說的事兒嘛，哪能是真的？”

    老兵不服，“怎的有假，我就見過，我還知道，鬼王其實還有個名字，單字翼……”話未完便被打斷——“哎喲我滴娘，就差一點兒！”

    士兵呸口沫子，搓搓掌心，“再來！”

    另一個不服氣，“你都輸了，別想給爺賴賬！”

    “我怎么就賴賬啦，我三把，你三把，還剩一輪，咱倆不多不少，還剩一回，誰贏還不知道呢！”

    “你們，別……”有人扯他的肩膀，他厭煩揮去，“哎一邊去別煩老子！”

    “這軍里，疏于法紀的事是越來越多了?！崩洳欢〉囊坏滥新?。

    圍著火堆的幾個兵噌地起身，慌亂丟了手上的東西，“鄭……鄭副使！”

    “你們，各去領五十杖，罰餉銀三月?！?/br>
    鄭宏最討厭軍紀散漫之人，他冷聲道，“若被我知曉你們逃罰，就將你們腦袋砍下來吊城門上！”

    看守的小兵們戰戰兢兢，“是……”

    心情前所謂的糟糕，才將靠近主帥營帳，又有事耽擱他，部下將他攔住，說抓了一群假流民，鄭宏呵斥，“這干鬧事人直接拖去斬了就是，啰嗦什么！”

    部下有些犯難，“就是……那帶頭的女賊，頗難對付?！?/br>
    鄭宏皺眉：“怎么回事？”

    “就是……”

    忽聞身后一女聲，罵罵咧咧，大鬧大喊，“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就敢綁我！叫你們領頭的來！”

    鄭宏扭頭去看，對方身量不高，走在最前面，幾個流寇鼻青臉腫的被以同一條繩索綁著跟在她在身后，卻叫囂著——“不關我們的事啊兵爺，都是，都是這個女人指使的！”

    “你放屁！我根本不認識你們，你們根本就不是真的流民！”

    “……”

    這頭吵鬧令人煩心，鄭宏眉頭皺緊，部下附他耳邊道，“她說，她是公主?！?/br>
    鄭宏一怔，“可有信物？”

    “不曾有?！?/br>
    “那如何得知？”

    部下咬唇，“只是怕這萬一……”

    一行人越來越近，鄭宏來不及看清臉，只見黑影從面上掠過，那女子竟刷地掙開繩索，一聲悶響，離她最近的一個流寇捂著臉滾到草垛里。

    女子直接跨坐在那人身上，拳拳到rou，“我讓你們污蔑我，讓你們污蔑我！”

    鄭宏要喊她“住手”，怕擾了營帳中人，卻來不及。

    “何人膽敢在次喧擾！”

    女子回過頭來，火光下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一雙眼睛亮亮的，短短的一瞬間，鄭宏就認出來了。

    貴不貴氣他分不出，他只是見過——

    還真是公主。

    動靜已經傳出，他惹不起，只好不動聲色，“帶他們進去，讓侯爺定奪?！?/br>
    進了營帳。

    “侯爺?！编嵑晗鹊?，“屬下失責，擾了侯爺?！?/br>
    男人背著手看墻上的輿圖，個子很高，立在高一級的木階上，回身望來，自然地瞧著所有人，視線低垂，不怒自威。

    女子本跟在他后頭，徐徐走了出來，仿佛方才鬧脾氣的模樣未曾發生，她輕輕施一禮，再抬頭恭敬叫了聲——“叔父?！?/br>
    一旁的流寇不動了。

    帳中燈火通明，加深了他每一條皺紋，那發白的眉微微一抬，平侯道：“公主?！?/br>
    流寇們不禁往后退一步。

    “你們現在說說，我指使你們做什么了？”

    流寇們搖頭晃腦，汗流浹背。

    一旁的士兵也心頭發虛，“是臣有眼不識泰山，誤傷了公主，臣這就帶著幫流寇下去處理了……”

    “先別忙?！惫魈謭讨棺?，她立在鄭宏面前，雪白的指間點著他腰帶，“你，把這個給我?！?/br>
    鄭宏低頭看著公主，一雙清眸里都是壞主意，他皺眉看了一眼平侯，不出聲即是默許，他只好卸了腰間的東西。

    公主掂在手里，“還算趁手?！彼槌鲞@把羊角銀小刀，隨手捉了一個流寇拽到面前，往脖子上狠狠舉進，“我要把你們舌頭都給割下來，她冷聲道：“讓你們胡說八道！”

    那流寇不敢大叫，其余的則冷汗涔涔，磕頭認罪，哭著喊著：“公主饒命??！”

    一時帳中全是哀嚎。

    ……

    “好啦?！逼胶铋_了口，“你這性子，這些年都沒變哪，鄭副使，帶他們下去處理了?！?/br>
    鄭宏欲言又止，他來本也想說要事，見此只好領著人先退下。

    帳中只剩公主和平侯二人。

    良芷整了整衣裳，隨口問：“竟不知叔父是何時回的王都，此番回來，怕是又收了不少番兵，是打算放到哪一司？”

    平侯輕笑，“各地募集的人馬，自然是要收歸禁軍的?！?/br>
    良芷不置可否。

    平侯坐下，點著臺面，“公主這身打扮，又是私自出宮？”

    良芷的念頭在腦子里繞了繞，回道：“我出宮是因為今早收到了我嫂嫂的信，薛伯伯生辰將近，她邀我進府一聚，商討商討壽禮?！?/br>
    平侯哈哈大笑，眸中犀利：“生辰，壽禮，在眼下這個當口？”

    “當口？”良芷裝傻：“什么當口，阿芙不懂?！?/br>
    平侯了然，“看來，公主是已經見過了?！?/br>
    “是?！?/br>
    良芷直視他，“我是去了薛家，但是沒見到嫂嫂?！?/br>
    她其實說了謊，薛府里外早就被圍了八百層，饒是如此，她也見到了薛飛荷，除了得知薛伯伯昏迷不醒外，別無所獲。

    未免也太巧了些。

    “公主，有些事情，司刑自會查明?！?/br>
    “可據我所知，兵部，可是叔父的管轄之地?！?/br>
    “你也覺得，世子的事情與我有關？我與你世子隨性情相左，諸多忌憚，卻不會作與你父王忤逆之事?！毖哉Z中情深意切。

    “或許吧?！绷架撇患偎妓?，“不然叔父為何遲遲不進宮向父王秉明，澄清原委，任由宮里人議論是非？”

    平侯哈哈大笑，論說辭，他能編上一百個，“臣舟車勞頓，千里之外趕回來，不差這一會兒。再說臣的職責就是統領禁軍護衛王都，你要我去哪里呀?！?/br>
    良芷沉默，聽見平侯嘆了口氣，問她：“你可知，成兒在哪里?！彼麚u頭嘆息，“我不是個好父親，連他娶妻都不知道?！?/br>
    “這個婚，并沒有結成?！绷架葡氲接袢难蹨I，“但我看出來堂兄是真心的?！?/br>
    “甚好，甚好?！逼胶钗⑿?，“好孩子，明兒一早我就進宮去向你父王解釋清楚，如何？”

    “真的？”良芷眼波一閃，繼而又不確定，她看著燭光打亮他的眉毛，有些發白了，“若是真與叔父無關，便是好的?！?/br>
    平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時候不早了?！彼粨]手，“帶公主下去好好安頓吧?！?/br>
    良芷心中窒悶，“不了，我今晚回宮去，我出來太久，我的侍女該擔心我了?！?/br>
    平侯點頭，“好吧，護送公主回去?！?/br>
    良芷掀開帳，帳外營地中，兵甲摩擦的聲音在黑暗里錚錚作響，皆是士兵整裝待發地cao練，她不過隨意看了眼，他們便警覺背過身去。

    她踏出去，身后輕語傳來輕語，“明日，公主要早些醒來?！?/br>
    ……

    武平君遠遠瞧著公主，直到她身影遠去。

    城郊襲來陰涼的風，他舉目對著夜色幽幽，忽然想起他當年，初出茅廬，隨太祖征戰中原，楚地滋養他的血rou，他報以寸寸疆土。

    到了而立之年，身居高位，金帛龍鏤……

    “侯爺?！编嵑暝谒砗笳局?，斟酌許久，仍道：“世子失蹤，各地sao動，東路禁軍應與宮中禁軍匯合，可將軍遲遲不動?！彼Z氣發急，“侯爺要早些做決斷才是，不然過了今夜，降罪書就會傳遍天下，造反的名頭就要落下來?！?/br>
    鄭宏這話說得太直白，平侯心里頓時沉重起來。

    他輕輕閉上眼，不答。

    “侯爺！”鄭宏催促。

    “來人?！逼胶詈鋈坏?，“拿下?！?/br>
    鄭宏瞳孔放大，一臉不可置信被摁倒在地，鐵器直直擊在他膝蓋處，他疼得面暴青筋，不得不跪死在地上，他仍抬起頭顱，怒目而視，“侯爺！”

    他忽而意識到什么，“侯爺……你當真！……”

    平侯揮手打斷，“壓下去，先關起來吧?！?/br>
    風幽幽吹起，亂了他額頭的碎發，他抬手拂去，視線中幾絲銀色掠過，現今的他，居然也華發滿頭，尸骨被磨得冷，血液不再沸騰。

    他心中想，這禁軍，也不過寥寥八千人??！

    平侯攥緊手中的密信，嘆了口氣，“天一亮，就動手吧!”

    *

    很無聊又不得不寫的過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