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宇文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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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飄渺云淺淡,秋意方顯,湖邊的秋海棠在結花苞,宮道上一丈植一木,黃葉低垂籠罩,成片地鋪陳而開,許是再過不久就成金色一片。 良芷應約到地點,林佶卻久久等不來。 東湖里頭魚群甚多,湖邊修了供人休憩的院落,院落側邊有一方水榭,水榭里頭擺滿東陽菊,天竺牡丹的花球。 良芷挑了位置坐下,瞥見琉璃盤中新貢的葡萄,結過白霜的紫葡萄有大又甜,水嫩欲滴。她隨意就糕點吃些,又聽著隔墻隱隱水聲,好奇著推門,背后的水梯往下連著的池底,水波之中,側墻的綠藤下靠著一艘小船。 良芷覺得有些困,便掖了裙角,跳上去。 船只搖搖晃晃,她躺下將袖口攏開,眼睛一閉,就這么睡過去。 短短午后,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色彩干凈而簡單,明亮。 就是她十二歲時,藺井陽為她捉了一只赤金色的蜻蜓,微笑地看著她。她記得這只蜻蜓,那是他在王都最后的時日,因為他即將啟程去荊山了。 但此刻他為何還在,她不知道,只聽見步文馳打趣她,說照這樣下去,以后阿芙就要當他的小娘子咯。 藺井陽仍是笑,“要看阿芙愿不愿意呀?” 良芷覺得自己應該高興,這是她年少時一直就期盼的夢,“我,我想……”蜻蜓卻飛走了,她抬腳去抓,追到一個岔路口,那兒有一道門。 門后是皚皚白雪,與金黃色的四周格格不入,有一個人披著衣服,獨自坐在檐下。 他如此孤獨,安靜。 她將暖洋洋的景拋在身后,走進了那個門。 她記得他講過,他在離宮里的故事。 清秀而蒼白的面,眉骨比記憶中低一些,眼神里帶著清冷和陌生,他應該還未認識她。 院子里的雪光灼灼,良芷上前兩步,“你見到我的蜻蜓了么?” 少年版的姚咸望著她坐著不動,面上時淡淡一笑,“冬天怎么會有蜻蜓?” 良芷執拗反問:“為何不能?因為這是我的夢?!?/br> 他聞言愣了愣,才說:“原來如此?!彼┲鴿嵃锥彳浀拈L衫,肌膚透著和他身前一樣涼的溫度,語氣這才帶了熟稔,“幸會啊?!?/br> 良芷哼了一聲,在他身側坐下來,“我是大楚來的公主,你可以叫我阿芙?!?/br> 既然是自己的夢,那夢里說什么都可以,恰好她心頭煩悶,便絮絮叨叨對著他說了一番心底事,最后她看著他的臉,意有所指地慢慢道:“我想,他若不敢,我便走過去好了,可似乎他并不愿意與我一起?!?/br> 姚咸頓了半晌,才道:“不是這樣的?!?/br> 他看著她眨眨眼,唇角掛著笑,“你可以再試一試?!?/br> 良芷還想說什么,聽見他抬頭喃喃,“今夜會下很大的雪呢?!苯又⑽櫫税櫭?,姚咸語氣有些的模糊,他淺笑著撫上她的肩頭,輕輕往后一推,“就到這兒吧,你該醒了……” 良芷睜開眼。 見一張臉湊近,鼻子眼睛都算生得秀氣,眼神卻不清明,一張臉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正盯著她笑。 良芷一陣惡心漫上心頭,將他一把推開?!罢l許你近我的?” 林佶慌慌張張起身,被推得一個趔趄,身子后仰直直跌到水里,濺起的波濤將良芷的小船也蕩得不穩。 “救我??!我……我不會水!”林佶扯著嗓子在水里撲騰。 良芷叉腰站起來,面上無語道:“這么淺的水,也能淹死你???” “嗯?”楊在水中站穩腳跟,水剛過腰,“我沒死???” 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良芷抬眼,忽見對岸一個人影。 那少年一身銷金的袍子,手里握著長弓,將她的一舉一動凈收眼底,見她看過來,將長弓收起到身后,遠遠地沖她粲然一笑,這燦爛的一張臉著實把她嚇了一跳,又覺得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他正好整以暇看著她,良芷正欲開口喊他過來,便感到一只濕漉漉的手握住她的小腿肚。 “你好野蠻,我不過看,看你睡著好,好看,你為何推我?”林佶在水下過來,“你也給我下,下來!” 良芷冷冷一笑,道:“膽子肥啊,敢這么跟我說話?” 林佶這才知道她正是六公主,是她母親千叮萬囑惹不起的人物,他眼珠子轉了下,閉了嘴。 半晌后,才結結巴巴道:“那,讓我,上去……” “哼?!绷架颇蛔髀暩Z活動下小腿,卯足了勁兒揣他的肩頭,又將他攆了下去。 “啊呀!” “跟你娘說,本公主生性頑劣,讓她別指望了?!?/br> 良芷說完,跑開了。 穿過水榭旁的石子路,良芷見那人還站著,模樣生得眉目俊朗,英氣勃勃。她看了宇文紹半晌,問你都看到了? 宇文紹說:“嗯,說看到了?!?/br> “你是誰?” “我是宇文,單字一個紹?!彼槐安豢?,又補充道,“我們見過的?!?/br> “宇文……”良芷咀嚼著這個名字,才想起他來了,“哦,你是我哥那邊的人?” 宇文紹見她提及世子,面上很是自豪,說:“是?!?/br> 良芷撩起袖口,說那正好。 然后和他打了一架。 宇文紹不敢還手,良芷問,“那日你說你喜歡我,那現在,你還喜歡嗎?” 宇文紹一臉認真說,“嗯,嫁給我吧,我會對你很好?!?/br> 良芷哭笑不得,說那可不一定了。 他問,是何意。 良芷看清了,他頰邊竟有一只酒窩,說你明日來芳蘭殿吧。 “可沒那么容易就能當我駙馬的?!?/br> 第二日,公主揉著額頭,聽步文馳在旁邊也不忘數落她,說你都什么品味??!留下這話,他就竄上屋檐飛走了。 良芷皺著眉,大聲道:“停停停!你們一個個的,吵得我頭都大了?!?/br> 她面前一排拿著簫獻藝的公子哥,見她如此,都紛紛停了下來。 “這……”內侍抹汗,“是公主說了,想聽簫的……”他攤開名冊,嘀咕了一句,“奴家可尋了許久呢?!?/br> 良芷扶額,“讓他們都回去吧?!彼衷谌巳豪锟戳艘谎?,笑了出來,指著宇文紹道,“你,可以留下?!?/br> 宇文紹走出來,甩甩手道:“幸好,我都沒帶簫?!?/br> 那廝舒落領命帶人離去,爾后抱了琴出來,說公主你月前吩咐我去取的,今兒我命人取回來了,是直接送到淵君的宮里嗎。 良芷摸上琴身,手感瑩潤冰涼,她指頭落在發澀的琴絲上,輕輕問:“還有的呢?” “在呢在呢,還送來兩把新琴,公主是要學琴?” 良芷吩咐她將一把新琴送去荊山,修好的瑯環玉要親自送到齋清宮,結果不到半日舒落便回來稟命,“派人過去了,齋清宮沒人應門呢,那宮里的婢女也不知道在哪兒,差人問了,只有淵君在池邊替人作畫呢?!币姽饕恢睕]說話,她只能問道,“那這琴是……” “給我吧,我來。好歹名琴……”良芷看著宇文紹,把琴讓他拿著,又說,“你跟我一道去?!?/br> 彎彎曲曲的小徑直通到兩處亭子,左側的站滿了人,中間支起架子,畫布上已經勾畫了外廓,寥寥幾筆淡墨,已是初顯技法成熟。 庭外一圈芙蓉花開,襯得少女美貌動人,面露紅云。 姚咸微微頷首,拾階而上,站到亭中央,長指點在她唇角附近,稍稍一指又移開,他道:“口脂出了些,擦一擦?!?/br> 少女啊呀一聲,雙目含嗔,忙從懷里掏出絲絹拭著唇角。 姚咸徐徐躬身,親自撫平她裙擺,再擺正案頭瓶里那枝碩大的粉芙蓉?;氐酵ね?,紫毫沾上墨,輕輕點在畫布上,隨之而來是腳步聲和幾聲話語,其中清晰一聲責怪,是公主的聲音:“走快些呀?!?/br> 姚咸停了停,側過身去,只見公主從岔口處與一少年一同上前。 公主并未盛裝,身上是精致的刺繡,拐上道后發現此處人居然不少,微微睜大了眼睛,她身側一位少年懷里笨拙地抱著一把琴,是他的瑯環玉。 良芷微微直起腰,身側宇文紹朗聲感嘆,“哇哦,這兒人可真多???” 見公主前來,所有人雖覺意外,也都要跪拜行禮。要被畫進畫中的少女的目光悄悄在良芷身上張望著,身子已經動了,隨后才意識到,一時局促,“啊,公子正畫著……” “無妨?!币ο烫а鄣仄沉怂谎?,“隨你更換姿勢?!?/br> 少女羞澀得低頭,掩飾住紅彤彤的一張臉,“好的公子?!?/br> 姚咸不過一笑。卻有某種淡淡的冰冷刺出來。 少女不再出聲。 “打斷一下?” 良芷三兩步繞到他跟前,從宇文紹懷里拿過琴,再往姚咸懷里一塞,“還你?!?/br> 眾人還圍在亭外,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以探究的目光看著他們,似在揣測二人的關系。姚咸似是很短暫地打量了宇文紹,便移開目光,也沒怎么說話,將琴放到案桌上,說了句,“多謝?!?/br> “嗯?!?/br> 良芷目光在他面上過了一圈,心知宇文紹等在外頭,自覺無趣,便抬腿要走。 “且慢?!币ο探凶∷?。 良芷回身看他。 姚咸道:“我有些話,想同公主說?!?/br> 良芷不客氣道:“先前不說,等到現在才說?” 姚咸的語氣輕輕的,“不太方便,可否等我一會?” 良芷微微一挑眉骨,“看我心情吧?!?/br> 姚咸嘴角揚起一絲笑,“公主很忙?” “忙……” “不忙的?!庇钗慕B忽然從夾道邊走過來,一手攬上她的肩,“此處景色不錯,我們去隔壁的亭子賞花吧?” “……” 良芷蹲著,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下巴,偶爾蹦出幾個字應付他。 事實證明,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 宇文紹消停了,不再沒話找話,而是問:“公主原來喜歡的是這種?” 良芷不由撅了撅嘴巴。 宇文紹蹲在她面前,嘆了口氣,說:“我看出來了,他也喜歡你?!?/br> 良芷怔了一下,說你怎么知道? 宇文紹想了想,只答說:“一種感覺?!彼曛亲有÷暤?,“但他這樣我的勝算好像小了些?” 宇文紹抱臂琢磨了一會,忽然說不如我幫你試試他吧。接著往懷里掏了掏,掏出一個油皮紙,里頭竟然是一份金光的煎餅,“嗯,我特意在宮外帶進來的,特別香,公主吃一口?” 良芷下意識縮了下,“你帶這個進宮?”她看著油光都漏出來了,嫌棄道:“我才不吃?!?/br> 結果宇文紹掰了一小塊,二話不說塞進她嘴里,說你不是想知道他嗎,試試,我幫你看。 良芷不情愿咬了幾口,咸香的味道在舌頭里炸開,她眼睛亮了亮,“嗯?這味道還挺不錯……” 宇文紹滿意道,“是吧?”他轉頭飛快偷看了一眼,又喂了一口,卻是說哎呀,他沒看過來。 良芷意猶未盡啃著,邊說是的,說他畫畫的時候是會很認真的。 宇文紹說:“是么,可他方才好像看過來了?” 良芷說你看走眼了吧,那么遠。 宇文紹露齒一笑,說我的眼神可好了,百發百中,特別是箭。 良芷本來一腔心事,如今莫名勝負欲上來,袖子擦嘴,說:”不能吧,和我比比?” “比就比?!?/br> 兩人開始玩投石子,不分伯仲。直到她腦門上沁出一層熱汗,停下來,“你等等?!?/br> 宇文紹又到樹底下去挑石頭,良芷等著,一只赤金色的蜻蜓落在她肩上,微微顫動的翅膀帶去一股動靜,良芷想起她的夢,“怎么又是這一只?” 這一動,懷中余下的石頭都掉到腳邊,良芷要去撿,正好宇文紹湊過來,“有蟲子……” 一個要低頭,一個聞聲抬頭,撞到一塊,亭里傳出清晰痛叫聲。 “公主你這腦袋可真行啊……” “啊,你的下巴彼此彼此……” 良芷下意識往某個方向看了看,沒覺得姚咸有什么反應,只是唇邊極難察覺地露出一絲笑容,被她捕捉到,良芷懷疑自己眼花了,“他笑什么?” 宇文紹看了一眼,捂著下巴疑惑道:“他笑了嗎?” 良芷這下也不確定了,揉著頭,“額,可能是我看錯了?” 此時一個黃衣的兵士過來,面上十分火燎地沖著宇文紹來。他匆匆在宇文紹耳邊說了話,便見他一雙劍眉擰起,良芷忙說,“既是找你的,有事就去吧?!?/br> 宇文紹看了她一眼,隨著士兵疾步離開。 宇文紹走后,便剩她一人了,看著池水淡去無痕,心頭飄渺?;厣砜匆谎垡ο棠沁?,他仍在專心致志地畫著,旁邊圍了一群人,她覺得琴也還了,他雖說有話說,但也不是什么要緊事,此地著實沒她什么事,干脆打道回府。 下了亭子,繞了沒幾步路,困意又上來了。 榕樹枝葉茂盛,還未開始落葉,午后太陽開始變大,她隨意解下外裳鋪在草垛中,再把腦袋上的首飾全摘了,一屁股躺了上去。 …… 姚咸尋到她的時候,公主睡得正沉。 粉緞的身軀蜷縮在樹下。濃密的樹影下,烏發如水般鋪開,發間的香氣融成一團,臉頰微微染著紅暈,她花瓣般的唇瓣嚅動著,發出幾句極輕夢囈,不知道夢到了什么,鼻頭皺在一塊。 隨著日頭往上移,光打到她透粉的皮膚和眼皮之上,許是太刺,只見她眉心微微一蹙。 他盯著了半晌,長臂一伸,衣袖的影子正好擋在她面上,光和影交迭,時明時暗,這一片靜謐中,公主又舒服熟睡過去。 * 作者詐尸啦~ (沒有不寫啊哈哈哈哈,是八月的時候入職新公司了,不敢在公司摸魚打字……斷斷續續寫了一些,現在有空補一下……怎么評論區這么悲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