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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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旁開滿了淡紫色的木芙蓉,漫來一層淺香。香風稍縱即逝,樹影隨著夜風搖晃,夜色昏暗,月色將枝椏打下剪影。 地上落了一只微濕的紅櫻。 姚咸彎腰,將它拈起來。是公主方才別在發髻上的,他托在指尖,見它瑩瑩的花瓣邊緣沁出一點粉白。 這只紅纓被他帶入袖中,跟著他被帶走。 他將它輕輕放在桌上。 姚咸看了許久,直到有晚風撩過紗帳,吹得燭燈明滅跳躍,他似有所感,回過身去,見玉泉醒來,正張著眸子灼灼看著他。 “你醒了?”姚咸這才收回目光。 他緩緩走至床前,聲音平靜無瀾,沒有一絲起伏。 “同我說說,你都知道些什么?!?/br> 是夜。 信小滄在偏廳等了一晚上,才聽到公主回來的響動,他迫不及待跑出來,坐在床邊,畏怯喚她,“公主?” 被子動了動,公主探出頭來,“是你?” 信小滄見她垂著眼皮子,眼圈微微發紅,以為她遇到了什么事,忙說公主莫傷心,奴家給您唱曲兒如何。 “傷心?”良芷從發怔中回神,看了他一眼,又思及宴上楚王的態度,索性就說我估計很快就要嫁人了,你還是另謀出路吧! 說完蒙頭要睡,不再理人。 信小滄眼神黯了黯,說:“公主莫說笑了,奴家先出去了……” 那斯良芷躲在被中,閉著眼想著會一宿未眠,結果不到片刻便呼哧哧睡著了,待到晨光刺入雙目,是步文馳cao著手站在床頭。 他吊兒郎當捏醒她,說:“聽說你要招駙馬了,挺好,是該找個人治治你?!?/br> 哪壺不開提哪壺,良芷沒好氣拍掉他的手,說:“你就這么想我嫁人?萬一他不好呢?” 步文馳利落道:“放心,大不了和離咯?!?/br> 良芷:“滾!” 見她要埋頭繼續睡,步文馳又說:“不過這事情藺井陽也知曉了,他央師傅要下山了,開心不?” 公主睜開眼看他,“真的?” 步文馳逗她:“假的?!?/br> 良芷:“……” 入秋之際,一共有兩件事,一是世子收到加急信函,南邊散寇作亂,請世子出兵清剿,熊良景親自帶了八千人去平患。 二是四公主有了身孕。 公主歡喜說那我豈不是要有侄兒了。忙張羅著給她挑禮物,選中一組琢工精美的佩玉,一只兩端獸頭可以自由活動的白玉龍璜,以及零零碎碎由白玉蚩尤環組成的佩飾。 禮物林林總總鋪在桌上,用綢子墊著,良芷邊清點,邊聽舒落說淵質子沒什么消息,他一直都沒出過齋清宮。 良芷沒抬頭,“哦,是么?!?/br> 舒落看著案前擺弄蚩尤環的良芷,猶疑著問:“公主究竟是如何想的?莫不是……” 良芷抬頭,忽然道:“你說我的駙馬會是什么樣的?” 舒落不敢肯定作答,只說王后定不會讓公主受委屈的。 良芷點頭,“也是?!?/br> 舒落說不管公主去哪里,我這條命是公主給的,公主去哪里,舒落就在哪。 良芷聞言笑了,問她:“若你遇到你喜歡的人呢,你選我,還是選他?” 舒落斬釘截鐵,“選公主?!?/br> 良芷撲哧一聲,“說你傻,你真的傻啊?!?/br> 舒落也笑,“公主怎么好意思說我傻?!?/br> 良芷瞇眼:“嗯?你說什么?” 這時恰有內侍進門,帶了王后的話來,問良芷對駙馬人選的要求。 公主見他面色煞有其事,就隨口說,嗯,吹簫的吧。 她想起那日在地宮里紅衣竹排流水中吹簫的練青,挺動人的,便說:“我不要會彈琴的,要,吹簫,我喜歡吹簫,誰吹得好,我就嫁給誰?!?/br> 吃過午膳,良芷在園中小憩,芭蕉猶綠,時節卻已算入秋,每一絲暖風里都帶幾分涼爽。信小滄在后頭給她揉肩,良芷正舒服地閉眼,一奴仆抬來一個箱子,放在園中,說是有人送來的禮物。 良芷看了一眼,懨懨道:“都是死物,沒意思?!?/br> 信小滄也抬眼去看,卻見那箱子一動,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看錯了,遲疑道:“這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會動???” 良芷:“嗯?” 拆來開看,是一盆青花綠蘿,附贈一方信箋——“見字如面,望卿安好?!?/br> 是藺井陽的字。 良芷小心收好信箋,見余下還有一方一臂長寬的箱子,時不時從里發出震動,她同信小滄面面相覷。 良芷說:“去,開了它?!?/br> 甫一打開,兩人具是“哇”出聲。 箱中一只碧眼灰毛的貍奴。水碧色的圓眼,耳尖一圈粉白的絨毛,歲數看起來很小,只有巴掌大,見了人也不怯,喵喵叫了兩聲,良芷張手去摸,它就拱著腦袋就過去蹭。 良芷只覺掌心一團暖融融的,心中本有的郁郁即刻消散,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好奇和歡喜。 她摸著它柔軟的毛發,隨手從園中折了根茅草逗它,又覺得不足,去屋中挑了條鏈子砸斷了,挑出其中的鈴鐺給貍奴做項圈。 喂了貍奴一些羊奶,余下的時間就同信小滄一同陪它玩鬧,一時院里歡聲笑語。 信小滄守在一旁,看著公主秀麗的臉龐,明媚的眉眼對著他,心思微動,想著是他的機會。 只是腦中劃過姚咸的身影,令他他不寒而栗,他抖擻精神,還是說:“公主,你有我?!?/br> 良芷不明所以,“嗯?” 信小滄面上閃過紅暈,“除了兄長,還沒有哪個人待我這般好……我真的喜歡你,不,我愛你?!?/br> 公主把玩貍奴的手頓了頓,抬起頭說:“喜歡可以,但愛這個字挺重的,還是不要瞎說的好?!彼沿偱旁谒麘牙?,淡道:“先由你照顧著?!?/br> 良芷拿著青花盆栽和信箋回屋。 從小到大,她會把藺井陽所有的物件都收好,六歲的紙鳶,八歲的竹蜻蜓,還有布老虎,木劍,木彈弓…… 她輕輕打開匣子,將信箋迭好放進去。 案角的玉玲瓏終于被她想起,便派人去將玉泉請過來。 玉泉很快來了,坐在前院等著,遠遠看去,她身姿清淡如一株玉蓮。 良芷走到她跟前,問:“你幾時醒的?” 玉泉聞聲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而蒼白的面,她恭謹說:“奴婢余毒剛清,前日才下榻?!?/br> 公主點頭,說甚好甚好,然后將楚高成的信物遞與她。 玉泉一怔,手已經抬起接過來,細白的手指絞過墨玉上的穗子,睫毛一顫,盈盈的雙眸定定凝了半晌,也不說話。 等了半晌也不見她開口,良芷識相著起身走開,沒幾步路,便聽見身后隱隱泣聲。 院門處舒落過來,看了一眼良芷身后,正要開口,良芷說先別打擾她。 舒落搖頭說不是,“是王后傳來話,要你去見見林子候家的長子?!?/br> 良芷立刻皺了眉,說傳聞他可是有名的草包,她轉過身去,“打發了,我不見?!?/br> 舒落又說,“那淵君來了,就等在門口,也不見嗎?” 良芷沒吭聲,卻是往換衣間走。 公主穿戴整齊,守門人哐一聲推開殿門,沁涼的風迎面而來,隨即見到了姚咸的臉。 “公主?!甭曇羝胶头€妥,他并未對她施禮,只是靜立在那兒。 日光下他潔白的面容如雪光般刺目,白皙的肌膚看不出一點血色。只是面上溫和的眉眼依舊。 似乎一切都不曾發生,又回到原點。 良芷踏過門檻,站在玉階之上,正好與他平平對視。 “傷好些么?”眸光在她手背略一徘徊,姚咸道。 “嗯?!绷架茢[弄下裙裾,才答。 “那便好?!币ο痰?,“玉泉剛好沒多久,不宜多走動,我帶她回去?!?/br> 他眼里看著她,嘴里說是要尋他的婢女。 聽他如此,良芷自覺沒什么可說的,轉頭叫人喊玉泉出來,又補充說她正傷心著呢,你多勸勸。說著抬腳越過他要走。 緋色的綾裙在走動間翩躚搖曳,如水般輕輕擦過他身側,姚咸終是出聲喚住她,問公主這是去哪里。 良芷停下來,烏黑沉靜的眸子看著,說自然是去同人培養感情。 姚咸定定地將她望著,思索了片刻,平靜微笑道,“原來如此?!?/br> 舒落追出來,說那郎君姓林名佶,公主莫忘人了的名字。 公主不再看姚咸,只對說舒落說,“好,記著了?!?/br> 行到拐角,就是離了芳蘭殿的地界,良芷悄然駐足,回頭看姚咸立在檐下,重重屋檐掩映的那一線光下,他面目早遠得辨不清晰。 天際浮的云霞,落在他腳下,陷入不真實的,泛著淡淡冷清的昏黃。 而他的身影,也縹渺得好像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