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燈火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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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簾子堵著縫隙,日光稀稀落落透進,屋內昏暗,中央一方桌被圍得水泄不通,因為人多,呼吸都擠在一塊,合著熱氣,劍拔弩張。 賭桌前,莊家額上縛的巾子透得半濕,擋不住的汗從腮邊冒出。他一手摁在骰盅上,眼神銳利,緊盯著對面。 桃色衣的小姑娘翹著腿,坐姿挺有派頭,身后還立著一位極青俊的公子,時不時低頭同她耳語。 她手邊的錢串和金珠堆成小山,都是贏來的。 其他閑家為了緊跟她下注,大氣不敢出, 開盅人使了個眼神,人群中立刻有人粗氣抱怨,說你這兒還壓不壓,不壓別擋著! 良芷扯了嘴角,不為所動,眼睛漫不經心繞了一圈又收回,身子微微后仰。 “六點?!币ο藤N近她耳邊,聲似一泓清泉。 那應該是小。 “嗯?!绷架瓢浩鹣掳?,笑得信誓旦旦,將方才贏得所有錢都推過去,“大!” 莊家挑眉,搖開了骰盅。 “呸!晦氣!” 一片氣急的罵聲中,眾多閑家做鳥獸散,莊家則松口氣,這小娘子賭了一十八回,回回都是贏,賭注越下越大,眼看贏了快大半個場的錢。 這下可好,只最后一把滿盤輸,贏得錢要連本帶利全送走。 但小姑娘絲毫沒有郁悶之色,意興闌珊,只是說我不玩了,下回再來吧。 她淡然地抬手撩發,手腕處價值連城的白玉鐲,果真是財大氣粗的貴人。 良芷帶著姚咸欲走,有人過來,問她可還盡興? 她佯裝一臉意猶未盡,悠悠道:“不太夠?!?/br> 那人陪笑著,給了她一塊黑牌子,說三日后的場,入夜后帶過來,自會有更好的玩法,請貴人賞光。 良芷同姚咸對視一眼。 姚咸微微頷首,良芷便收了牌子,說可以。 從賭坊出來,門外的亮光有些刺眼,良芷瞇起眸子,花了好些時間才適應。 “看清是哪個了?”姚咸從后而上。 良芷想了想,“門后頭那個?!?/br> 姚咸眸中笑意清淺如泉:“聰明?!?/br> “三年前我進內場時,還沒要這玩意兒呢?!?/br> 良芷看著掌中的黑木牌,在日光下比了比,收進荷包,自言自語嘟囔著,“那么多金葉子都賠進去了,等進了內場,若是不能將錢連本帶利收回來,我就命人將他們一窩都給端了?!?/br> 姚咸彎唇,伸出手,“走吧?!?/br> 良芷牽著他走到街上,路上的工人開始張掛布條,今日是燈節,白日還未布置完,良芷想去聽戲,姚咸打算先去趟驛館。 于是兩人約好客棧前碰面,入夜后一起去看燈。 與姚咸分別后,良芷往茶樓的方向走。 路邊的小攤已經開始賣花燈,想起往年今日,都是藺井陽同步文馳陪她,步文馳經常半路失蹤,而她在后頭喊井陽哥哥,井陽哥哥的喊。 她笑了笑,踏進茶樓。 前方戲臺子搭好,雷打不動的戲班子,正好是開幕,良芷點了茶水,分神去聽,戲唱得太好她聽得入神。 忽然身側一點響動,帶笑的語調從頭頂響起。 “你果然在這里?!?/br> 良芷懵懂地抬頭,藺井陽立在身前,面上是微茫的歡喜。 小廝過來上茶,碧而澄的茶水漫起茶煙,臺上伶人下場換幕,樂聲稍停,藺井陽才道:“我聽聞了,你宮里的事,是真的么?” 良芷正喝著甜茶,哽了哽,說是。 藺井陽望著她,張了張嘴,眸中生澀不明,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嘆息,“阿芙,你長大了?!?/br> 良芷默了一下,手中茶盞擱下,輕微的一聲磕碰,她的語氣淡淡,“可能我是個俗人吧?” 戲重新開唱,兩人相對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戲演完了,臺上搬上一紫檀桌,換上了說書人,說恰逢今日燈節,便起了話頭,講到了八年前,前相府的逸聞,對藺相歌功頌德,說他就是在燈節與相府夫人相遇,從此情意綿長,傳為佳話。 兩人面色具是一變。 良芷看過去,藺井陽挺直背脊,下頜繃緊,她不住覆上他顫抖的手,“沒事吧?” 藺井陽沉重呼出一口氣,抽開來。 良芷看著空落落的手,有些錯愕,心尖滿是酸澀,說對不起。 她側眼看向窗外,驚覺這天色都這么暗了,心道一聲壞了,趕忙起身。 “去哪?”藺井陽回神,下意識拉住她,目光有些幽深,“今日可是燈節……” 她自然知道是燈節。 良芷望著底下緊緊攫住她衣袖的指頭,搖搖頭,說我有約了。 良芷一路小跑去驛館,小官說淵君來過,同使者會面,早已離開。 她又回客棧去問,小廝卻說并未見白衣的公子回來。 入夜后,滿街燈花,街坊間彩燈高掛,花燈如海,街上站滿了觀燈的人。 她有點沮喪,今日是燈節,她居然把人弄丟了。 良芷只好在長街上獨自閑走,晚間的涼風搖晃著交織在空中的彩條,虹色之下,街頭的樂人拖著悠長的調子。 人群簇擁著,離開人群反向走,幾個小孩子迎面跑來,一個個玉雪可愛,小手上提的花燈卻別出心裁。 楚制的花燈主打奢華,重彩,金絲銀線做鉤,描畫上雙龍或雙鳳,舞鳥或錦花。富貴人家會給花燈嵌上明珠,平常楚民會用彩色的琉璃瓦做拓片,連燈架也要一些刷上金銅色。 而這群孩童的花燈卻是極為樸素,四角裹著,靠的是上頭的畫,比如有一面,畫的是一只兔子,以石榴紅綴的兩只眼珠子,可愛非常。 良芷征住,攔住最近的一個,問你這哪來的? 小孩兒生的圓滾滾,白胖的臉,手頭提著一只花燈搖搖晃晃,說是一個好看的哥哥畫的,他畫了好幾個。 她問他在哪里。 小孩子偏頭,眨巴眼睛說:“哥哥已經走了?!彼肓讼?,又補充, “他說他想看河燈?!?/br> 芙蓉橋上男女走過,女子們彩袖飄飄,面頰泛粉。 據說若是一對男女從橋頭走到橋尾,夫妻之間便能白頭到老,伴侶長長久久。 良芷卻并不想在橋上,因為她看到了橋下有人。 夜色暈染下,橋下暗香一路,涼爽澄凈,靜謐而柔和的河水上輝映的蓮狀河燈,組成人間的星河,如夢似幻。 一個身影立在河畔,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她不疾不徐走到他身后,扯住他月白錦衣的一角。 風中淡淡冷香,河畔潮濕又涼爽,姚咸看到她,只是微微驚訝,便不再說什么,朝她淡淡一笑。 良芷也笑,“真巧?!?/br> 他含笑的眸子似一方靜水,“是啊,有緣?” 良芷靠近他一些,“怎么不上橋?” “這里景色很好?!彼淇谥?,光潔溫柔的手上握著藤根做的燈桿,桿下是一只兔子燈。 他遞過來,良芷自他手中接過,有些驚喜地眨眼,“給我的嗎?” “嗯?!?/br> 燈中燭光融融,將他清雋的臉龐映出一層暖色,也化作他眸中一點火。 姚咸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臉頰,“喜歡么?” “嗯?!绷架茞鄄会屖?,“一看就是你畫的?!彼终f真的好極了,畫技好就是不一般,方才那些小孩子手里也有吧,但還是數這個最好看。 聽她夸完,姚咸語氣幽幽,“還以為公主不來了?!?/br> “啊,所以你想我道歉?”良芷低下頭,不敢抬起,小小的倔強,“我不?!?/br> 上方一陣沉默。 良芷疑惑,抬起頭,有陰影覆下,微涼而柔滑的唇貼過來,帶來低回的冷香,卻只是落了一個輕吻在她眼皮之上。 良芷閉眼又睜開,看著他的漆黑的眼睛,第一次覺得愧疚,她說:“對不起?!?/br> 姚咸垂眸:“好?!彼孟駨膩聿恍枰忉屖裁?,平靜地看著她,手順勢握在她手骨之上。 “過來?!彼俣雀┥?。 “公子,買燈嗎?” 藺井陽被叫住。 年邁蒼蒼的老人坐在攤子上,手上還握著刻刀。 他低頭看,攤子上有女子用的絹花,紙鳶和花燈。老人端詳著他,說還以為你是方才那位公子呢,他親自畫燈,畫的動物活靈活現,可好看了。 藺井陽買走一只畫著玉蘭的花燈,提燈走在路上,心頭怔忡著。 往年,都是他陪著公主一道去看燈。 公主喜歡熱鬧,他卻喜靜,所以公主同他一道時,總是小心翼翼不說話,他心里明白。 他不由想到了父親,想到了jiejie,想到的那年師傅牽著六歲的公主站在他面前。 她纏著他作紙鳶,新竹都是倒刺,他從虎口被劃破,她一直哭,從此一直跟在他身后。 晨星之間,日月同輝,她手里拽著紙鳶,伏在他背上輕輕睡去,是如此柔軟溫暖。 然后藺家變為舊王庭敗落的走狗,一夕之間全都會毀了,都說藺府是很快被平反,舉家南遷,實則是幽禁,漫漫長年,母親走了,父親嶙峋的手握緊他,要他好好活著。 “活著為大楚效力!” 他方明白,父親從未恨過王座之上的人的袖手旁觀,楚王賜予他萬丈的壯志雄心,到死前都未消磨殆盡。 可是其他人并不這般想,阿姐將公主綁走,離手的紙鳶沒入血泊之中,王后目光尖銳,親口將他判了死刑。 他此生與公主再無可能。 藺井陽帶著花燈跟著人群走。 遠遠的,看到公主纖細的身影,他心頭一動,跟了過去。 公主正反著人流往前走。 他緩緩跟在她身后,可是他沒能喊出來,話滾在舌尖怎么都喊不出去…… 不要猶豫,不要猶豫,最后還是眼睜睜看著公主提裙走下橋去,扯住一個人的衣袖。 那人回過頭,側影峻拔,烏發玉冠,是如畫一般的青年。 他送給公主一盞花燈,藺井陽看不見她的臉,依著身型微動,兩人似在說笑。 她低頭看燈,男子便低頭同她說話,兩人偎依,衣袖交纏間,說不出的親昵。 河岸流彩飛花,公主仰頭,她烏發上的步搖流蘇泠泠泛光,男子微微俯下身,吻住了她。 空氣短暫地凝滯。 藺井陽站得稍遠,腕骨一陣生疼,燈桿從手脫落,花燈墜到石階之上。 內里的燈芯啪地熄滅,這么細小的一抹聲,卻似穿透了夜色,讓那男子聞聲抬眼。 他冰涼的視線穿過虛空,同橋上的他對視。 應該只覺得是不相干的人,姚咸很快收回視線。 “怎么了?”良芷手按在他手背上,仰面看他,眼底水汽濛濛。 姚咸笑笑,沒有回答她,而是攬過她的腰,含住她的唇,繼續同她親吻。 * 話說,男主沒和別人do過啊……倒不是強行要他潔,他就是不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