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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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秦瑟的討厭,說不清是好是壞。 楚戎說她過往一心向道,除卻寥寥無幾的塵緣,活得如同一縷冷看世間的幽魂。她待人一貫冷漠孤傲,很少有人能挑動她別的情緒。第一眼就讓她表露出厭惡,從好的方面來講,說明她對她有幾分在意。從壞的方面來講,說明……她是真的得不到她的原諒。 安無憂思及于此,仿佛又回到了不慎掉進黑幕的那一天,無底黑暗卷入她的心肺,凝固了時光和她的呼吸,眼睛里只剩遼遠黑原和漫漫孤寂。 “夫人?!泵鲿r遠柔聲喚她。 安無憂收回心思,和明時遠一同向眾修頷首問好。 顯然霄云劍尊的夫人比秦瑟和楚戎一對死敵更具吸引力,正廳里零散的窺視全數被她引去,秦瑟于是更放松了。 她小幅度地偏了下脖子以緩解接吻過久的酸澀,旋即視線也游移至安無憂落座的地方。徐萌萌沒有采納楚戎的意見,她把安無憂和霄云劍尊安排在右側首端。秦瑟要看她,必然要繞過楚戎的遮擋,但楚戎像是要跟她故意作對似的,她不動聲色地后仰,他便也向后傾,她向前欠身,他便探身前去拿茶壺。 來往幾個回合,她明了,這人就是故意的。 秦瑟不理解男人有事沒事就愛戲弄喜歡的人的心思,她只覺得奇怪,剛剛不是把這人哄好了嗎?怎么又生氣了? 于是秦瑟支走林鶴鳴,借口要霸占楚戎的茶壺,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撓了撓楚戎的手背,然后沖他擠眉弄眼。 “你讓一讓?!鼻厣难凵袢绱耸疽?。 然而這只是秦瑟自認為的,在楚戎看來,秦瑟是故意制造接觸。他想或許秦瑟不打算袒露他們的關系,還有一層原因就是她喜歡這種眾目睽睽下隱秘調情的刺激感。 瑟瑟真是……好色啊。楚戎像喝了一壺烈酒,有些飄忽地想。 應鐘陡然覺察空氣中上升的溫度,往熱源一瞧,看見了耳廓通紅的小師叔。 應鐘:? 玉瀾道君搶走他的茶水耳朵都氣紅了?雖然玉瀾道君此舉確實無禮,但小師叔不是這般小氣的人???難道……小師叔還是入魔了?那可藏得太好了。 秦瑟對楚戎走偏的心思一無所知,她這次成功窺見了安無憂。 不少膽大試圖交好的修士正圍著她搭話,明時遠握住她的一只手,淡然卻飽具占有欲的動作威懾力十足,使得搭話的修士們自覺隔開一定距離。 秦瑟觀察了一陣收回視線。 她們之間除極其相似的外貌以外,沒有哪里是相似的。安無憂給人的感覺,是一種七月碧藍天際中浮云的純真柔軟。即便狐貍面具遮掩了面部,只露出一雙眼,柔情似水的眼睛也帶有神秘的親和力。秦瑟……秦瑟多看應鐘一眼就能把他嚇哭。 秦瑟想到上次應鐘扒她的腿嗷嗷哭,心情好了不少。但這第一日的宴會無非吃吃喝喝,實在沒趣,她吃完最后一塊糕點,腳底一抹油,直接開溜。 恰巧林鶴鳴這時端著一盤新糕點進來,他見秦瑟要走,一轉彎便也跟著走了。 “您怎么出來了?”他跟在她身后問。 秦瑟懶散地撩起眼皮:“無趣?!?/br> 林鶴鳴:“您對霄云劍尊和他的妻子不感興趣?” 秦瑟:“我只對劍感興趣,你若是對別人的私事感興趣,那你可以回去?!?/br> 玉瀾道君果然是一個道心堅定的劍修!林鶴鳴眼中迸發出崇拜的目光。 秦瑟只是出來散散心,沒有目的地,她負手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分明身著修真界最常見的白衣,卻也未能泯然眾人,自帶不容與世的矛盾感讓她和紅塵分離。 林鶴鳴愈發覺得秦瑟是個道心堅定的劍修,他甚至心潮澎湃想當場拜她為師。 秦瑟繞來繞去繞到了凈心閣后方的一大片藥草田,一種紅紅火火艷麗的大朵鮮花擁擠盛開在田野盡頭,瞬間攫取她的目光。 秦瑟手癢癢摘了一朵鮮花,林鶴鳴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就捧到鼻尖輕輕嗅了一下。 “那是迷魂花……”秦瑟在林鶴鳴驚恐的呼喚中緩緩倒下。 恍惚間秦瑟似乎回到了童年,那時的她孱弱稚嫩,沒有父母家族庇護,像一棵隨處可見的雜草,在弱rou強食的修真界飄零長大。 饑餓、寒冷、欺辱、打罵是家常便飯。她只想活下去,哪怕是一棵任人踐踏的雜草。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不能夠忍受呢? 可她僅有的活下去的權利都被無情剝奪了。 一個無所事事的法修,或者說一個神棍,他酒足飯飽閑來無事,捻著手指要給一個蹲在角落里饑腸轆轆的乞丐小孩兒算命。他問乞丐小孩兒的生辰八字,小孩兒搖搖頭說不知道,他便叫她伸出來看看手相。 該不該說這個神棍是有點兒水平呢?他一看小孩兒的手相,神色當即一變,可怕得仿佛要滲出墨汁來。 他高喝道:“你沒有前世今生,天道規避了你的因果,你是域外人,你會帶來災難!” 窮鄉僻壤的凡人哪里懂什么域外人呢?他們只聽兩個字——“災難”。 秦瑟的噩夢就此開始了。 惡意,人們對于“災難”無邊無際的惡意。 以前睡在路邊,只是偶爾被別的乞丐或者醉鬼踹一腳,現在不同,人人都可以踹她一腳。他們在她身上肆意發泄人類最陰暗的一面,且把這種惡意奉為正義。 她不能再靠乞食茍活,失去安穩睡覺的地方,漆黑一片的睡夢盡是拳打腳踢,饑寒交迫。 秦瑟風雨飄搖數年,每一天都憑借生存的意志在堅持。她不懂何為委屈,何為痛苦,只有空洞和麻木?;钕氯?,活下去,她想,活下去就好了。到底哪里會好?她未曾經歷,幻想中一定是個美麗溫暖的地方,像是寒冷的冬天,小巷子里在正午時分灌滿的陽光。 只要活下去,她一定會擁有太陽。 她沒想到太陽是殺死她的利器。 連續不斷數月的干旱,河流的淺灘早已干涸,一塊一塊龜裂的枯泥里鑲嵌了魚類的骨頭。 秦瑟在河灘邊找尋,企圖獲得些魚骨頭填飽肚子。 她其實和那些干枯的魚骨頭沒什么兩樣,都是失去水源的腐尸,只不過它們的腐rou爛在了泥里,她的腐rou仍在枯朽的皮囊之下。 幸運的是,她找到了好幾條魚骨。不幸的是,她的魚骨還沒下肚,便被一群來勢洶洶的村民五花大綁在村口的祭臺上了。 一個臉上涂抹了花花綠綠油彩巫師打扮的村民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對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宣告她的罪行。 他說她是禍害,是災星,必須要燒死她,上蒼才會寬恕他們包庇她的罪孽,才會降雨緩解旱災。 一呼百應。 他們在她腳下架起柴堆,每個抬眼看她的人都飽含仇恨。 仇恨是什么?她無法理解這樣的濃烈的情感。因饑餓而深陷的眼窩流露出好奇的情緒。 沒想到這更加激發了他們的仇恨,仇恨深刻得仿佛他們下一秒就要跳上來啃食她的血rou,把她挫骨揚灰,把她永生永世投入十八層地獄。 秦瑟也不懂何為反抗,但此刻她忽然茅塞頓開,她發出銀鈴般清脆的咯咯的笑聲,笑得天真無邪。她仰起頭對每一個人笑,每個人越仇恨,她便越歡快。 太快樂了,她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 大火轟隆燃起,火舌竄到她的腳趾,或許是有厚繭的緣由,起初她沒感覺到痛。但很快,火苗燃燒的劇烈疼痛延伸至她的小腿。她看著自己的血rou在火焰中融化,看著血色烈焰外的那群得意的村民,看著頭頂高懸刺眼的太陽,胸口陡然涌上一口氣。 她看不見自己眼睛浮現出的濃烈仇恨。 …… guntang的鮮血澆濕了柴火堆里僅剩的零星火種,徹底泯滅它們吞沒秦瑟的期望。 秦瑟沒什么表情地凝視自己掛滿rou條的尖利指甲,腳邊伏滿死相凄慘的尸體。她站在尸堆中間,舉起手蓋住額頭,昂首望天。 她不要太陽了,太陽和火一樣燙,她被燒化了。她想。 倏爾天色傾覆,墨色在一塵不染的蒼穹作畫,眨眼間就暗了下來。 一顆冰涼的雨滴猝不及防點到她的手掌,攤化成皮膚上的汪洋,迅捷消卻她周身火辣辣的傷痛。 一個俊朗的青年攜傘緩慢破開雨霧向她走來,步履穩重沉靜,輕易避過任何臟污,以至于走到她面前時,他的白衣依舊似乎因沾染雨霧而更加潔凈。 他悲憫地望向那些猙獰尸體,問:“是你做的嗎?” 秦瑟誠實點頭:“是?!?/br> 她以為他會殺她,然而他只是悲憫地垂下眸。 他說:“我是來救你的,跟我走吧?!?/br> 救她?真奇怪?她是什么值得相救的人么? 秦瑟不解道:“你知道我是域外人嗎?我會帶來災難的?!?/br> 青年微微一笑:“不,你不是域外人。你只是一只小雜種?!?/br> 小雜種又是什么?秦瑟二丈摸不著頭腦。 青年蹙眉:“還不快跟上了嗎?小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