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發
“所以那鏡鬼你怎么處理了?” 蓮貞放任自己陷入松軟的坐墊,脫了鞋,悠游自在地晃著腳丫,雙手捧了一包蜜餞像小松鼠啃松塔似的啃。 小王準備的馬車坐起來就是舒適,不僅配備了數十個可供差遣的仆從,還貼心地準備了瓜果點心等一眾零嘴兒。 有錢人可真會享受。 不過還是托了大尾巴狐的福。要不是他收了那鏡鬼,自己也沒這待遇。 蓮貞偷眼瞧了瞧一旁正專心致志不知道在看什么書的大尾巴狐。 沒有旁人在的時候,大尾巴狐就會恢復成原來紅發碧瞳的樣貌。身上還是那身道袍,身側還是那柄拂塵,用銀質發冠束住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邪氣的容貌和氣質卻與整體穿著打扮格格不入。 整一個不倫不類。 “他與槐靈姑娘有些恩怨糾葛,于情于理都是她來處理最好?!?/br> 赤華專注地看書,翻開一頁,又翻一頁。 “槐靈姑娘?” 蓮貞不解地重復一遍。 赤華“嗯”了一聲,應道:“就是種在王府正中間的那棵老槐樹?!?/br> 南靈南靈,明光城正南方向上的南靈鎮,之所以會被認為人杰地靈、風水寶地之所在,蓋因這地下有一條靈脈。 成事三要素,曰“天時、地利、人和”,這條靈脈所滋養的正是這“人和”。此地人氣越旺,靈脈也就越暢通滋潤;同樣的,靈脈越通暢滋潤,南靈鎮的風水也越好,慢慢便滋生出“地利”來。二者相輔相成,使得南靈鎮逐漸成為人們安居樂業的好去處。 在此地已有百年歷史的王氏家族,不知當初是哪位風水先生給看的地兒,這老宅就恰恰好建在當時還不算十分粗壯的的靈脈上頭,靈脈穿這四四方方的宅院的對角線而過。 王家又在這位高人的指點下,在庭院正中央栽上一棵已有幾十年的槐樹,據說可以辟邪、招財、納福。 而這棵槐樹正不偏不倚地栽在靈力還并不濃郁的細瘦靈脈上,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有了這得天獨厚的修行環境,槐樹養分充足,茁壯成長,很快長成了一棵四人合抱那么粗的參天大樹,樹齡剛及百年便修出了樹靈,正是赤華口中的槐靈姑娘。 與此同時,槐樹的壯大,似乎隱隱影響了一地的風水命格,冥冥之中吸引來許多陰物,其中也包含那些生于陰歷陰日陰時的三陰之人?;膘`得此滋養,心生感激,也就盡心盡力保護那些本性良善的弱小陰物,使他們免受心懷不軌之徒的侵擾。 滿月大盛那夜,鏡鬼本欲前往書房讀書,但吸收了充足的精氣又直接接觸月華后,一時承載不了過多的靈力,狂性大發,吸食精氣的本能令他失去了理智。他尚不知如何奪走三陰之人的精氣,就遵循著生前的職業本能對其上下其手,索取無度,竟將人活生生折磨死了。 槐靈發覺有異,前來阻止,卻因對敵經驗不足,將后背暴露出來,反被丹裳一掌擊退,奄奄一息之際,只得逃回樹中休息。 赤華帶著蓮貞前來拜訪之時,她正藏身于樹中修養,無法聚起足夠的靈力現身。 但聽見蓮貞說喜歡吃炒槐花,她覺得這小和尚頗有意思,便挑了一串又大又飽滿的潔白槐花,讓它隨風落在赤華肩上。 赤華也因此發現了她的存在,得以與她順利交流。 照理說,鏡鬼丹裳藏身的那面綠松石套鑄青銅方鏡被王子陽放在臥房中,使他得以日夜吸收王子陽的精氣,令其日漸衰弱,本應早該被槐靈察覺。但丹裳是藏身于鏡中被王子陽帶入府中的,因此槐靈沒有早些發現他的存在,任其養精蓄銳后才與其首次交鋒。而槐靈畢竟化形不久,鏡鬼卻存世已久。兩兩相對,還是個小丫頭片子的槐靈自然落了下風。 再說到鏡鬼丹裳這方。 挨了槐靈幾鞭后,丹裳清醒過來。吸食了小丁的精氣,他的恢復速度rou眼可見地驚人。 盡管他有意減少出行的次數,但滿腹疑問總是困擾著他。一個人,不,一只鬼,也不可能一直都不出去。 于是在一個明月夜,他再一次從鏡中鉆出,有意挑選了與上次不同的路線,前往王子陽的書房。 此時他還不知道,月光才是讓他失去理智的根源。再次不慎接受月輝照耀后,他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奇異香氣后,便沒了知覺。 醒來之后,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鏡中,身側放著那塊五蝠捧桃踏祥云紅翡佩,也不知是從哪兒薅來的。 這一疑問在王重錦派人整理那名叫虎子的馬僮的遺物時,也得到了解答——虎子嗜偷成性,在他房中搜出來大量小巧精致的珠寶玉石,什么紅寶石螭龍掛配、芙蓉金步搖、八寶攢珠飛燕釵等等,就連方茗丟失的那只銀鎏金點翠嵌珠寶荷葉耳墜也赫然列于其中。琳瑯滿目,整理好后竟能鋪滿小小耳房的地面。 單論其價值,絕不是以他的工錢買得起的,更遑論這些東西都曾一一于王府庫房中記錄在冊。 百靈去榆溪閣尋她家少夫人耳墜子的那晚,丹裳倒還是清醒的。有王子陽的精氣日日夜夜滋養,又接連吞食了兩個至陰之人的精氣,眼下他功力已水漲船高,陰氣的芬芳也輕易便能聞見。 遠遠嗅及至陰之人的氣息,丹裳認出這名女子是王少夫人身邊的女侍,便想將這玉佩托她交還給王重錦。 誰知百靈一見他的身影便嚇得尖叫,暈死過去。丹裳無法,只得將玉佩塞入她的掌心,確保有人找到她后,轉身離去。 蓮貞聽得入神,若有所思地擺弄手里流光溢彩的物件兒,沒聽見赤華再說話,連忙眼巴巴地望他,追問道:“然后呢?梨蒲樓那晚是怎么回事?” 赤華端起茶杯,潤了潤干澀的舌根和喉壁,吊足了小和尚的胃口后才道:“自投羅網?!?/br> “自、自投羅網?他想被我們抓?那他為什么要給我下毒?” 蓮貞瞠目結舌。 “自保?!背嗳A惜字如金,探究的眼神落到小和尚手里把玩的東西上。 說到底,丹裳也是個可憐鬼。如果他所言非虛,那本性其實并不壞。只是他也的確有害人之實,交給槐靈處置,一報還一報罷了。 “自保?”蓮貞聞言蹙眉,疑惑地跟著重復一遍,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不過這倒是也能說得過去。 “你手里的……是什么東西?” 赤華朝小和尚的方向輕抬下巴。 “這個呀?” 蓮貞拎起手里荷葉鑲邊的耳墜子,喜滋滋道:“這就是王少夫人的銀鎏金點翠嵌珠寶荷葉耳墜呀!她把它送給我啦!你看,好不好看?” 說著,掂起耳墜兒往赤華耳邊比,笑嘻嘻的:“珠寶襯美人,此話不假?!?/br> 人常說,紅配綠,大俗即大雅。這話放在赤華身上,既對,也不對。酒紅色發絲配上碧綠狐眸,非人的妖異感盡現。 不過事實證明,紅配綠,也可以很好看。 就連這份女子專屬的珠光寶氣綴在他身上,竟也不顯得違和。貓眼碧玉閃爍著一線熒熒寒光,同赤華的一對碧眸交相輝映。 “你一個小和尚,要這耳墜做什么?又戴不了。況且,你不該隨便接受女子所贈飾物,比如香囊、手絹、發釵……” 赤華被小和尚的舉動逗笑了,微微側頭躲過他的動作,耐心地教導他。 “是王少夫人非要送,我也說過我戴不了啊,也不好收下??墒撬且?,還說我戴不了,就給你戴……我看看,你也是沒有耳洞的嘛……她那么執著,再不收,就要變成我不知趣了……” 挨訓的小和尚不服氣地鼓嘴,絮絮叨叨說著,卻是仍愛不釋手地把玩,拇指摩挲著那顆貓眼碧玉。 赤華似有所感,道:“既然她這樣說了,你就妥善收著吧,總不好辜負人家一番好意?!?/br> “誒誒誒!既然你把鏡鬼移交給槐靈姑娘了,那你能不能給我看看你收鬼的瓶兒呀?我總覺得十分眼熟……” 小和尚朝他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臉期待。 “你又看上了?”赤華面上佯裝警惕,嘴角卻帶笑。 “不是的!我像是那種會把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的人嗎?”蓮貞急忙辯駁,“我只是覺得,這很像我小時候師父送給我的吊墜,想看看而已?!?/br> “怎么搞丟的?”聞言,赤華掀開外袍,解下腰間配著的拇指大的玉瓶兒遞給他。 “五六歲的時候,救了一只小狐貍,好吃好喝地養了幾天。結果那小沒良心的,臨走前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算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順走了我的墜子?!?/br> 蓮貞興致勃勃地接過白玉瓶,只一眼,笑容便凝滯在唇邊—— 這瓶兒,和他十年前被小狐貍叼走的吊墜一模一樣。 無論是瓶身雕刻的菩提枝紋樣,還是瓶底藏著的小小的一朵蓮,毫無二致。 碎成渣他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