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方在半天的沉默后，異常高效地開始了反擊。

    拋開之前談判時的煙霧彈，他們發函時選擇單刀直入，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訴求：讓蘇恪青交還股份。

    至于蘇恪青身上的風險問題，他們拒絕給出認定標準和依據，只是板上釘釘地通知：他違反了銀行的風險控制規定。

    銀行方的強勢在林作鈴的意料之中。

    或許是得到了授意，他們現在已經不再謀求正常合作，而是開始自損式的攻擊。

    林作鈴收函后，陷入了苦思冥想。自家企業運轉正常，就算和銀行終止合作，也只是部分流轉資金受限，并沒有什么大礙。

    恪青是否持股，影響到的究竟會是什么？

    如果銀行從這個月開始停止注資，失去低息貸款后，企業發展又會怎么樣？

    他當即打開電腦，把幾家店的運營狀況再確認一遍，開始模擬失去貸款后的資金流動。

    做著做著，他突然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在做的事，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

    “鈴子，你想考明憲大學嗎？”

    恍惚之間，他想起來曾經有人這樣問。

    “當然想??！”——自己興致勃勃地回答了。

    “聽說這次項目做得好，到時候考明憲會有優勢，不如我們一起組隊，做個獲獎幾率大一些的項目吧！”

    后來...后來是怎么說的？

    明憲的優勢學科是經濟...不如就做經濟相關...

    ——那和經濟相關、又容易獲獎的項目會是怎樣的？

    在一次次交流后，自己的思路開闊起來，靈感被不斷激發。

    中小企業發展問題、文化生態產業鏈、低息貸款等政策支持......這些與經濟相關的社會熱點被一個個羅列出來。

    自己是因為什么，自然而然想到這些的？是自己平時接觸...還是...？

    “鈴子思路真敏捷，是不是因為這些和你們家的產業有關系？”

    哦，對了，對了，地產、民宿、文創，這是老爸在做的事。

    “跟你一起做項目真是太好啦，你們家的產業恰好給我們提供了絕佳思路！”又是毫不吝惜的夸贊。

    之后自己把這些東西糅合起來，興致勃勃地提了一個選題。

    “這個選題真好！我找來一些類似的案例和文獻，把選題細化一下吧！”

    于是，那個獲得了校級最優和明憲加分的項目，就這樣一點點被推敲、打磨了出來。

    林作鈴用手撐住額頭，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哪里是自己提出來的選題？現在回想起來，一步一步，都是循循善誘，是對方用夸贊和暗示，導向了既定的落點。

    選題，項目的內容，是早就定好的。

    她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么一天。

    是玉喬。

    是玉喬主動來找自己做項目，在言談中將自己的思路引向了與自己家企業類型相似的選題，而自己當時天真地以為，這個切中命脈的選題，是自己靈光一現想出來的。

    曾經玉喬帶自己做過的選題，恰好預言了此時林家的處境：低息貸款等政策支持，有助于中小型企業的資金周轉與良性發展，為其進一步擴大規模提供了可能。

    而想要打造文化生態產業鏈的企業，如果沒有雄厚的資本支持，就只能依靠地方銀行提供的低息貸款。以林家的資產規模，目前合作的這家地方銀行，是他們唯一合適的合作伙伴，權衡雙方需求后能達到雙贏。

    林家目前的體量，不可能申請到更高級別銀行的低息貸款。

    放棄與目前這家銀行的合作，就相當于放棄了落成父親預先設想的文化生態產業鏈。雖然短時的企業經營的確不會有問題，但長此以往，盈利資金跟不上投資消耗，又沒有可堪周轉的活期資金，企業規模也幾乎就止步于此。

    她多高明啊。

    預言益處，讓自己對比，得出害處。

    林作鈴感到玉喬似乎就在身邊，她仍是那樣溫柔的語調，笑盈盈地告訴自己：

    鈴子，我抓到你的軟肋了。

    你是大人，不是小孩子了，

    要學會取舍哦。

    蘇恪青在同一時間收到銀行來函。

    他當然不介意把股份交還給林作鈴?？摄y行提出的要求太過無理，如果屈從，既損害企業威信，又無法增加談判籌碼——一旦答應后對方往往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以這次退讓為先例要求再度退讓，自己和鈴子無疑會失掉很多轉圜的余地。

    可這些分析，誰都能說，唯獨他不知道怎么開口。

    一旦說出“不可以把股份收回去”這句話，哪怕自己的理由有多充分，也一定會有人揣測自己動機不純，是為了保住手上股份才長篇大論地找理由。

    而失去銀行貸款以后，企業發展必然受到影響。哪怕這種影響是長期的、不顯見的，也一樣會給自己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持股人和其他員工之間設一道坎，這次事件會變成綿里藏著的針，在某一天突然刺出，成為懸在自己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正發愁的時候，助理敲敲門，告訴他有個臨時會議需要出席。

    會議是仍未卸任的總裁助理主持的，他簡要重述了一下林甫把股份均分給林作鈴和蘇恪青的意愿，之后開始條分縷析地說明銀行今天的所作所為完全是一場受到cao控的惡意刁難。

    “在今天上午的洽談中，銀行對于我方持股人變更存在風險的指控全部被駁倒，對方鎩羽而歸，但在下午又立即態度蠻橫地發來信函，單方面認定我公司蘇恪青先生作為持股人會對企業經營造成風險?！?/br>
    他一說完，底下就起了小聲的議論。不少人懷疑這是商業對手的惡意競爭手段，他們賄賂銀行高管，意圖造成林家短時間內的資金周轉困難。林作鈴留神聽著，蘇恪青也垂著眼不語，他們都發現，與會人員中沒有誰把禍水引向蘇恪青。

    林作鈴于是輕輕清下嗓子，待大家靜下來后，才態度懇切地開口：“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家已經了解了，根據我和恪青的初步調查，確實像大家剛剛討論時提到的那樣，存在商業對手惡性競爭的可能。但這個對手是誰，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br>
    林作鈴頓了頓，目光平視著圍坐在會議室里的員工們，“大家是公司的得力干將，而我只是一個新人，我必須承認許多業務上的事情需要時間才能掌握好，我會努力向諸位學習。同在一家公司，我們是彼此可靠的伙伴，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公司發展得更好，這樣自己才能獲得更好的生活。

    “現在，公司遭遇了一點波折。這幾年來公司的發展境況一直很好，大家都很明了，企業資金周轉沒有問題，其實銀行的威脅無法讓我們的經營狀況在短期內受到很大影響。

    “但是，沒有很大影響，不意味著沒有影響?；蛟S我們會想，如果妥協了，讓蘇總把股份交還了，是不是就能一切正常了？”

    “不會的?！辈坏攘肿麾徴f完，下面就有人小聲回應，“這個要求根本不合規，如果我們答應，對方會覺得我們沒有原則，軟弱可欺?！?/br>
    “對，之后只會變本加厲?！?/br>
    不斷有人補充自己的意見，大家都明白，這不是蘇恪青的錯。

    林作鈴眼里帶上了笑意。會議的氣氛很好，在座的同事們轉而開始討論，有沒有其他渠道能替代這家銀行的注資，讓公司更好地發展下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會議室的白板上，不斷有人上去寫寫畫畫，把自己的構想展示給大家。

    這是林甫多年來構建的公司氛圍：平和，融洽，創新。

    正當蘇恪青也想和大家一起討論的時候，打開的電腦上提示有一封新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