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天書幻夢
江郁閉著眼睛,腦海中仍然停留著他與江夫人最后的離別。 黑紫色的魔氣縈繞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江夫人坐在地上,口中吟誦佛經。無數被超度的亡魂從她身上離開,散歸天地,她的容貌更加枯槁,頭發花白,皺紋橫生,可她的臉色是更平和的。 魔氣漩渦中隱隱有佛法的金光現形,明明滅滅。江郁和明無塵走進漩渦中,身后是逐漸穿透黑色的白光。低低的聲音念著往生咒,在他們耳邊縈繞。 江夫人把身上所有的冤魂都驅散了,以僅有的功德,為他們鋪好一條生路。 我到最后也沒有說信她,江郁想,沒想到她竟是真為了我好的,若早些發現,多與她相處些,是否就不會如此遺憾呢。 江夫人是魔修,身上背負無數仇人的命,煉化活人魂魄修行,渾身散發惡臭的魔氣,可她對自己唯一的孩子卻是真心的,不管在幻境內外,都為江郁盡其所能。 只可惜……他想,何謂可惜,卻也不可惜。前塵已了,舊事不再,城主府的火早滅了,火中逃生的孩子也拜入師門。百年過去,人間滄海桑田,此番再遇,了結一番心事,一切仍然重回正軌。 他感到身上一輕。隨著城主和江夫人的離世,他在這世界的紅塵才算徹底斬斷,因果緣消,修真之路又能更進一步。 江郁默默嘆了口氣,不知作何感想。只好慢慢睜開眼,準備迎接眼前的幻夢。他不知道江夫人的幻夢是如何編織的,只以為是根據自己的回憶,如克服心魔一般堅定道心即可成功渡過。但等他睜開眼,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以前從未來過的地方。這里是蒼涼無垠的血色天空,嶙峋峭壁和廣漠的荒蕪,這不是人界或仙宗的任何一處景象。 “……呃!” 突然一陣尖銳的頭痛,讓江郁差點沒站穩,捂著腦袋踉蹌了一下。等他再站起來,臉色變得驚疑不定。 這場幻夢,竟然是按照天書中的情節所發展下去的未來。 書中的江郁在犯下那等惡事后,沒有如江郁猜測那般爆體而亡,而是道心不純,直接墮入魔修,叛離師門。他不像田林一般走投無路躲躲藏藏,卻直接回到邊界小城,進入城主府,一劍殺了那城主。后來與江夫人相認,他也跟著修習了奪魂煉魄功法,江夫人在魔界有一塊地盤,江郁跟著她進了魔界,專心修煉,竟然進展神速,是修仙的十余倍不止。 江郁感到修為充盈,丹田內真氣深不可測,再一內視,竟然在丹田中感受到一團如拳頭般大小的嬰孩狀真氣!身為魔修的江郁,從叛逃仙宗開始修煉,到現在竟然已經元嬰中期!就算有修士的經驗和心性做底子,能到達這種地步也十分駭人聽聞了。 魔修中爭斗廝殺非常激烈,能活到元嬰的是少數,江郁僥幸獲得江夫人庇護,快速修煉到元嬰階段,再出去之后,已經沒人敢小瞧他了。到幻夢開始為止,他已經打出名號來,人稱“弒魔”。 其言下之意,就是在暗指他對明無塵下的毒手。 沒想到,自己在書中真的是魔修。江郁心中一沉,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書中沒有提到自己的名字,這倒是可以理解,或許書中的師尊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魔修中混進去一個江郁,可如果自己知道師尊的消息,怎么不會去看一眼呢?還是說,自己到魔界后,死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這不是天書中所透露的信息,可那些魔修又是如何得知? 究竟這天書是何人所寫? 他想起來,當時是張梁二人指認他為魔修的。不過,當時的證據是他們親眼看到的映像,江郁保證自己是絕對沒有做過那事的,至于魔器畫皮,早已被他收入囊中。這東西是那魔修的本命寶物,絕無可能有第二份,他敢確定,張梁二人的證據是偽造的。 可是,誰有這么大的實力,能夠在青鈞老祖的眼皮子底下偽造映像呢? 答案有些恐怖了,江郁闔了闔眼,左右看看,辨認方向。 此處是他從江夫人那里繼承而來的魔界地盤,這邊空曠又荒涼,幻夢中的江郁還保留著在仙宗的習慣,無心修建什么建筑,隨便找個山洞就能修煉,身邊也不設伺候的婢女。江夫人喚出冤魂,又尋來業火杉木,為他建造一幢利于修煉的居所,幻夢中的江郁只偶爾去坐坐。 此時,江夫人已經借閉關之由,役使冤魂修建了地下宮殿,獨居良久?,F在江郁過來,知道江夫人恐怕早已辭別人世,地下宮或許是她為自己選的埋骨之地。 他憑著印象,找到了江夫人所修建地宮的入口,那里用巨石牢牢封起來,江郁神識探入,感受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連魔氣也幾乎消散了,地宮里只剩一片死寂。 她是不想被人打擾的,那就不去打擾了。 江郁靠著門口的巨石,嘆了口氣。 也不知師尊現在何處。 作為魔修時,他修煉進度很快,并不太關注外界喧囂,導致現在江郁過來,也無法判斷天書中的劇情進展到哪一步了。不過,師尊是和他一同進來的,如果這邊世界真的按照天書所進行,師尊此時定然已經到了魔界,受人欺辱。江郁一想到這里,心頭就像被刀割一般。 對了,yin修! 他記得清楚,明無塵在魔界的大半時間都是在yin修的老巢里度過的。此刻的師尊或許正在yin修手底下受苦! 正巧,張梁二人正是那yin修的手下,說不準是從他那邊得來的消息。至于那yin修,江郁的記憶中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是個胖乎乎的老頭,或許他知道些內幕消息。此番前往,除了救下師尊外,定要將yin修仔細修理一頓,出口惡氣。 江郁飛身而起,御劍而行,飛向yin修的地盤。 魔界無日月,無星辰,天空永遠是昏暗的血色。雷電在云層間閃現,貧瘠的土壤裸露在外,魔修們就在這片土地上星星點點生存、修煉。江郁rou身飛過天空,看到修為低微的魔修們彼此爭斗廝殺,修為高一些的魔修們拉攏手下,爭奪地盤,而更多的魔修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如彗星尾巴一般,最終收束到同一條河流,與江郁并行。 倒是蹊蹺。 他想了想,頓覺不妙。這么多魔修同去yin修所在地界,再加上師尊八成還在yin修手中,恐怕事情不好處理。他于是飛下去,趁無人注意時候,施了個簡單的障眼法,湊到一個低階魔修身邊。 “兄臺叨擾,請問你們這么多人,可是要上哪去?”江郁趕上他,討好笑笑。 他的障眼法雖然簡陋,可低階的魔修仍然是看不出來的。 那魔修表情不耐,瞪了他一眼,粗聲粗氣道:“滾一邊去?!?/br> 在魔修中斷然沒有什么客氣禮貌的場面,江郁見怪不怪,從袖袋中掏出一枚果實,塞進魔修手里。 “兄臺受累,千萬別和我客氣?!苯舻?。 他送給低階魔修的,是能夠補充魔氣的人面果,因果實上的花紋而得名。這東西對低階魔修來說很是珍貴,但對于如他這般的,早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也沒什么用處了。 那個魔修趕緊接過來,塞進自己口袋里,左右提防著別人看見。 “你還挺會辦事的,這倒不是什么秘密,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是yin修尊者前幾日發的宴貼,說自己今日偶得一寶,邀請各位魔修前去觀賞呢。運氣好的,說不定還能品嘗使用,”魔修說著,舔舔嘴唇,“yin修尊者都贊不絕口的,必定是好貨,大家這就都去參加了。我們這些,比不上天上飛的大能,就去聞聞味道,飽飽眼福,也是好的?!?/br> 江郁表情不變,語速卻慢下來許多,道:“哦?不知這寶物是指——?” 魔修露出一個你懂我懂的微笑。 “你在這裝什么傻呢,”那人嗤笑道,“yin修尊者手里的寶貝,自然是美人了。聽說那人以前還是仙宗修士,殺過不少魔修,如今淪為性奴,也是個任我們褻玩的東西罷了!” 江郁笑笑,說:“是嗎……那人叫什么名字?” 魔修卻沒回答,眼珠一轉,說:“我也有些記不起來了,若你再送哥哥我一個人面果,我興許能想起點什么?!?/br> 江郁也痛快,立刻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給他。 “那人好像是什么仙尊,叫明什么的,”魔修探究地看著江郁,又道,“你可是認識他?兄弟你倒是有點家底的,若你再給我幾個,我說不得能想起來更多?!?/br> 江郁揮手,道:“我不過是個想湊熱鬧的閑人,哪認得仙宗修士。這幾個人面果,就送給兄臺做謝禮吧?!?/br> 他又拿了幾個果子塞給魔修,看也沒看魔修喜不自勝的模樣,就擺擺手,和那魔修道別,轉而走上了另一條路。 在他身后,那魔修忽然腳步一頓,過了片刻,他直挺挺倒在地上,陷入昏迷。魔界里整日充斥著鮮血與殺戮,沒人多管什么閑事。魔修倒下后,他身上藏著的幾顆人面果滾出來,停在他的手邊,引得一堆低階魔修爭搶,濺射的獻血落在果實表皮的人臉上。 等到周圍人走空了,那魔修再次站起來,揉揉腦袋,不知所以地左顧右盼,繼續向前走。 江郁早在千里之外,他面無表情,飛向yin修的老巢,手中拽著方才那魔修的魂魄。 給予希望,再掠奪生機,這是他從殊歸身上學到的,果然有助于魔修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