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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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情不消我說出口,你應該也是知道的。上上下下看你好事將近,都樂得拉我出來踩一腳才爽快,你要這么問,也不過是想聽我親自給你說一遍,這就沒意思了?!奔o殊笑了笑,眼眶有些熱,好在淡云忽遮月,院中未點燈燭,天地齊喑,萬嵎只看得那兩灣翦水秋瞳,粼粼閃微波,但見笑意,不見眼梢一抹暈紅。 他口中彌漫一股澀意,收緊了拳又倏然松開,說不上是什么滋味,聲音略有些嘶?。骸叭粑乙{怡棠為妾,你待如何?” 靜默半晌,唯有風過。 “我不如何,說不定待你洞房花燭夜,我已遠赴輪回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你得償所愿,我灰飛煙滅,皆大歡喜?!奔o殊輕輕抬袖,指腹不經意間拭過眼尾。萬嵎本以為他在哭,可定睛一看,紀殊指端繞著一縷青絲細細賞玩,嘴角有意無意綴著絲絲淺笑,頭一側,便對他勾唇一笑,流光鳳眸中閃過一絲狡黠,似有風情無限:“我說笑的?!?/br> 奄奄黃昏后,寂寂人初定。萬嵎洗浴過后歸至臥房,紀殊已坐躺在床榻上看書。 九頭瑞獸金香爐燃一線紫煙裊裊,素雪霜白紗幔帳半垂半落,紀殊聽見響動,眼睫并不抬一下,萬嵎走至榻邊,問他在看什么時,紀殊才淡淡應一句:“看看閑書罷了?!?/br> 紀殊連著幾天晚睡前都在看同一卷書,萬嵎實在好奇,清晨趕朝會早起時,趁紀殊未醒,悄悄翻了兩頁,是底本,正折簽作記的那一頁,已至秋江尾聲,唱曰:夕陽古道催行晚,千愁萬恨別離間,暮雨朝云兩下單。 恍恍惚惚間又似回到昔年大軍開撥那日,城郭外,瀟瀟暮雨,悠悠青山。彼時他正值十七八年紀,披堅執銳,大馬金刀,胸中澎湃英雄豪氣,一腔封狼居胥男兒赤血。 可再回首相望時,見遠處送行親友,黃沙揚踏,長虹貫日,殘陽之下,兩行熱淚淌在最心愛的女子臉上,往來一封封紅箋小字攏藏于里襟,才知少年別情,千愁萬恨,心中苦悶。 萬嵎合上書,抬眼看見紀殊安詳的睡臉隱于晨光熹微之中,膚白如玉,凝質如瓷,薄唇輕抿,淡眉平展。他駐足半晌,心下輕嘆一聲,便轉身離去。 甚愛必大廢,于名利如此,于人情亦然。 ———— 近來無戰事,戎政就閑了下來。早朝過后,到督府點卯,最打緊的一塊便是稽核軍餉出度,并一些核查死傷名冊的瑣事,都交由下面各司差辦,左右也未到巡檢時候,過了晌午再無他事,萬嵎也就安心打道回府。 近幾日他都不曾再踏入阮家一步,倒是派了幾個年輕有為的心腹下屬去送些好藥材。殺雞用牛刀,其心昭然可鑒,也算是讓謝姨媽提早相看,找個中意的貴婿。謝姨媽逮不著人,也不好再對外人胡亂發作。 倒是紀殊,萬嵎似乎回回都能撞見跑到南院來“做客”的許析梅,二人一同品茗論詩。她還算有誠意,昨日拿來一只虎圍嘴,今日伴手送來一雙虎頭鞋,明日又送來一頂邊綴蓬軟兔絨的虎頭帽,大紅緞面做底,針腳細密工整,繡畫靈動精巧,小鞋小帽上幼虎情狀憨態可掬,實在可愛,叫人握在手里仔細玩賞,舍不得放下。 萬嵎見他們二人日漸親近,心中不免有些吃味,但礙著拿人手短,紀殊似乎也挺開心,便不好說什么。 奇的是這日,萬嵎照常自督府歸家,進了院卻不見往常在亭中煮茶談詩的兩個人。藍橋碧海俱在,見萬二爺回來了,像是在找人,便先開口道:“夫人有事出去了?!?/br> “出去了?”萬嵎蹙起眉,聲音陡然拔高幾分,喝問道:“什么時候出去的?他去哪了?你們怎么也不跟著?” 二夫人身子骨金貴得很,這會兒肚里還帶著個小的,也難怪二爺大動肝火。一眾丫頭們都被吼得低眉垂首,大氣不敢出,只有藍橋訕訕賠著笑,待他連珠炮似的問完了,才道:“夫人去了大約一個時辰,是跟著趙爺出去的,趙爺讓我們不必跟?!?/br> “他叫你不跟你便聽他的,你難不成是他趙家的狗?”萬嵎和趙琮不對盤,現下聽到紀殊和趙琮一同出游,氣得幾乎想把石桌掀了。 人在氣頭上,說什么好話壞話都是聽不進去的,藍橋索性噤了聲,也跟其他丫頭一樣低眉垂首一言不發。萬嵎對上一群悶葫蘆,有氣沒地撒,火冒三丈進了書房,把門摔得哐當響。 摔了門沒過三刻,萬嵎又沉著一張臉從書房走出來了,還差使幾個扈從到街上尋人。將近晡時,扈從們回來了,紀殊連影還沒見著,幾個粗膀闊腰的大漢皆似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有氣無力道: “在天街那邊,我們尋到中途,就被趙爺的人發現了,麻袋澆頭罩下來,什么也看不見,迷迷糊糊就徑直被捆進大木桶里,轱轆了一路才停下,又拿了粗繩吊在房梁上,腳不著地,綁得也結實,所幸沒什么傷,只是吊了足足兩柱香才給放下來,領頭那個還說,‘到時候回家吃飯了,你們走吧’……” 一旁還有個小丫頭忍不住咕噥道:“夫人該不會是受不了將軍這脾性,終于下定決心要跟趙爺跑了吧……” 萬嵎聽完,氣得連摔了兩副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