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問罪
12 問罪 晴天霹靂,大抵如此。 昀皇貴妃反應了一陣,才恍然道:“死了?怎么死的?” 曇妃看了眼四周,面無表情:“自然是病死的?!?/br> 昀皇貴妃明白此事不宜公開細談,哦了一聲:“我知道了?!?/br> 曇妃告退,并沒有再說其他事。 昀皇貴妃破天荒沒有被這種冷冰冰的態度惹惱,快步走回屋中,關上門,然后靠在門上捂住肚子,上身不停地抽搐。 章丹不知他是怎么了,正要伸手去扶,卻猛然聽見一聲笑,只見昀皇貴妃一手按著腰,一手搭在他肩上,半弓著背已經笑岔了氣。 “哈哈哈……哈哈……”昀皇貴妃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珠,喘道,“你剛才看見曇妃那張臉了嗎,黑得像團碳?!?/br> 章丹也樂了:“難看死了,簡直就像死了親爹一樣?!?/br> 昀皇貴妃踢掉鞋子,整個人撲到床上,舒服地伸個懶腰:“晴貴人死的可真是時候,曇妃再沒法做手腳,他現在一定氣死了?!?/br> 章丹也替他高興,幫他解開衣服,換上屋里穿的短袖綢衫,一邊為他捶腿一邊道:“主子今兒晚上能睡個好覺了?!?/br> “可不是嘛,這幾日都睡不踏實?!?/br> “可晴貴人真是病死的?”章丹小聲問。 “誰知道呢,無論怎么死的,是誰干的,我都要謝謝他,替我解決了眼前的大麻煩,更省得我動手?!标阑寿F妃心情舒暢,躺在床上瞇著眼,“去叫曄貴妃來,晚上我要和他吃酒慶祝?!?/br> 當夜,碧泉宮的西配殿被章丹臨時布置一新,地上鋪了竹席,中間放了個碩大的方形冰鑒,絲絲冰涼從頂端圓孔中冒出,驅散悶熱的暑氣。 昀、曄二妃都不坐椅子,側支身子隨意歪在白玉憑幾上,面前的矮方桌上擺著酒水和幾樣小食。 昀皇貴妃給曄貴妃倒滿了酒,推過去:“你真應該看看顏夢華的那張臉,臭死了?!?/br> 曄貴妃歡快道:“他活該,也該殺殺他的銳氣了,否則以為咱們好欺負?!闭f完一股腦將酒水全喝光。 “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标阑寿F妃撿了幾?;ㄉ韵?,說:“晴貴人也真是的,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弄這么一出,討厭死了?!?/br> “可能他一直不甘心吧?!睍腺F妃道,“他和咱們還是不一樣的?!闭f著嘆了口氣。 “你同情他?” “倒也不能說是同情,人各有命。但他贈藥助我痊愈,終究也是份恩情,我這個人,恩和怨向來分得清楚?!?/br> “我知道你心里感激他,可出了這檔子事兒,你可別糊里糊涂往前湊去?!?/br> “我又不傻,這還不明白嘛。只是他之前說的脂鶯丸還要再服用好幾個月才行,現在他一死,我上哪弄藥呢?” “這還不好辦,找個去幽邏的商人給你帶些過來就行,你要怕麻煩,我給你找人去?!?/br> 曄貴妃大喜:“哥哥真好?!?/br> “既然病好了,就打起精神來,反正你也知道實情了就多去銀漢宮走動?,F在六局事情多,我走不開,你替我盯著點那邊,別總讓曇妃霸占著皇上?!?/br> “那是自然,我一定讓皇上飄飄欲仙欲罷不能?!睍腺F妃嬉笑著,連飲數杯。 昀皇貴妃心知他不定又想出什么花樣,不再細說下去,開始說起別的。兩人就這樣聊天喝酒,說著往事想著未來,推杯換盞,好不自在。 月上中天時,他們都醉了,東倒西歪又笑又唱。曄貴妃更是吐了一地,弄得衣服上全是污跡。昀皇貴妃拉著曄貴妃,磕磕絆絆道:“今兒個別走了……睡我房里吧……” 曄貴妃咯咯笑了幾下,還沒回答就癱在地上睡著了。 門口候著的章丹對晴藍道:“你先回去吧,明兒個再把貴妃接回去?!?/br> 晴藍猶豫:“這不合規矩?!?/br> “沒事兒,誰知道呢?!闭碌ぷ屓税褧腺F妃抬到浴房擦洗干凈,然后安排住在了東配殿。 昀皇貴妃晃晃悠悠回到主殿,也不梳洗,直接趴床上睡過去。 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外間有動靜,說話聲像蚊子叫,嗡嗡地吵著心煩。 他迷糊地叫章丹想問出了什么事,嘟嘟囔囔說了幾句卻聽不見回音,而那耳邊的蚊子叫聲更大了,這一次他聽清楚了,驀然睜眼。 臥室外面是太皇太后和曇妃。 他驚得一下子坐起來,他們怎么來了? 可還沒等他反應,屋外兩人已經從正廳推門走進來,身后是驚恐不安的章丹。 太皇太后抿著嘴看著床上的人,不發一語。剛才章丹說皇貴妃還沒起床,他以為是推脫不見的借口,可現在闖進來卻發現,好像還真是沒起呢。對面的人睡眼惺忪,頭發凌亂,光著腳丫子,身上還散出一股子酒味……他皺著鼻子對呆若木雞的章丹說:“還不快服侍你家主子梳洗?!?/br> 昀皇貴妃終于反應過來,目光落到曇妃身上,干澀道:“你們這是……” “太皇太后想問點事情,皇貴妃趕快梳洗好吧?!?/br> 門再度關上,章丹極快速地幫他打理好,小聲道:“奴才看他們是來者不善?!?/br> “我看出來了,他們想問什么?” “不知道,您還是小心些吧?!?/br> “貴妃還在嗎?” “在?!?/br> 他低聲吩咐了幾句,章丹道:“您放心,奴才這就去辦?!?/br> 昀皇貴妃用了些茶水,然后深吸口氣推開房門走出去。 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出來,劈頭蓋臉問道:“你就是這么管理后宮的?睡到日上三竿,還滿身酒氣?” 他坐下:“昨晚心情不錯,不小心多喝了幾杯,睡過了,請您恕罪。不過后宮之事有曇妃協助,理應不會出差錯?!?/br> 曇妃問:“皇上還未痊愈,請問皇貴妃這不錯的心情從何而來?” “皇上的身體有名醫調養,假以時日定會無恙,關于這一點我很有信心,難道你不這么認為嗎?” “就算是這樣,也用不著喝酒慶祝吧?!?/br> “那我要如何,以淚洗面嗎?” 曇妃不回答,看向太皇太后,后者說道:“昨天傍晚,晴貴人死了?!?/br> 昀皇貴妃道:“此事我已經知曉,不知死因是……” “中毒?!?/br> 昀皇貴妃驚訝道:“誰干的?” 太皇太后沒有回答,反問:“聽說你曾在昨天下午去過?” “不錯?!?/br> “去干什么,我已經下令禁止旁人探望?!?/br> “晴貴人的事關系到皇上安危以及兩國政事,我身為皇貴妃理應多加關注,因此又去了一趟看看他有沒有想說的,順便也叮囑其他人要嚴密監管?!?/br> “你還真不把自己當旁人?!?/br> “皇上欽點我來管理,我總得負起責任?!?/br> “那就來說說你對晴貴人的死如何負責吧?!碧侍蟮?,“你是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br> “你們懷疑我?”昀皇貴妃感到好笑,“我倒想問問,是誰發現他死的,什么時候發現的,發現的時候殿里是個什么情況,又是如何知道他是毒死的?” 曇妃不緊不慢道:“昨日酉正,有人進去送飯,看見晴貴人倒在地上,面色紺紫,口鼻流血,氣息全無。御醫推算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算起來,也只有你在之前來過?!?/br> 昀皇貴妃腦子飛轉:“他具體倒在哪?深鳴宮主殿面積不小,大大小小的廂房隔間也有六七個,我昨天去時在里面轉了好久才找到,怎么一個送飯的卻能在里面輕易發現尸體?” “就倒在窗前?!睍义?,“聽說還是你吩咐要把窗戶打開的?!?/br> “……” “聯想前后之事,未免有些巧了?!?/br> 昀皇貴妃也覺得不可思議,若曇妃說的是實情,那自己的嫌疑的確很大,剛說開窗通風,人就死在了窗戶邊,任誰都會覺得這其中是有因果關系。 太皇太后道:“曇妃說你昨晚已經知道晴貴人的死訊,所以你的開懷暢飲似乎也說得通了?!?/br> “我為什么要慶祝他的死?雖然他涉嫌謀害皇上,可現在一切還沒下定論,我只想從他身上得到答案,并不想他死?!?/br> 曇妃道:“也可能他給出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一氣之下便毒殺了他?!?/br> “無憑無據,你還是不要信口開河的好,否則就是誹謗?!标阑寿F妃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眼神要殺人。 “怎么是無憑無據呢?”曇妃抖出一張紙,“這是從深鳴宮里搜出的,上面寫了一些事?!?/br> 昀皇貴妃接過一看,氣得發抖:“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我愛皇上,又怎么會試圖謀害他?” 太皇太后已經看過那張紙,問道:“可確實是你讓他代替曇妃去的行宮?!?/br> “可這說明不了什么呀!他提出來希望能去澋山,于是我就做了個順水人情,我要知道他心懷鬼胎,說什么也不會同意的?!?/br> “皇貴妃真是能言善辯,現在晴貴人死無對證,隨你如何說了?!睍义爸S道。 “真是欺人太甚!”昀皇貴妃把紙撕成碎片,扔在地上,“天知道這是不是晴貴人寫的,說不定這根本就是你找人弄來的假貨,為的就是嫁禍于我?!?/br> “我可沒閑心去做你曾做過的那等無恥之事?!睍义?,眼睛都不瞧一下,端起茶杯喝茶。 昀皇貴妃怒不可遏,眼前的人坐著他的椅子,用著他的茶杯,喝著他的茶水,嘴里還不要臉地說著構陷他的虛言妄語。 這一切都令他難以忍受。 曇妃越是風輕云淡,他就越怒火中燒。 他終于理解為什么上一次曄貴妃突然發瘋似的沖過去要同歸于盡了。此時此刻,他也有同樣的沖動,想掐住曇妃那令人厭惡的喉嚨,扼殺掉從那細嫩的脖子里發出的一切聲音,徹底熄滅這囂張氣焰。 唯有這樣,他才不至于瘋掉。 可是,他到底不是曄貴妃,做不出那駭人的舉動,僅剩的理智讓他依然保有一絲克制。他很快理清思路,迅速調整策略,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對我的這些猜疑都是無稽之談,我清者自清,沒什么好怕的。我倒是想問問您,如此興師問罪到底想干什么?” 太皇太后說:“你是不是清白無辜我們自會細查,但在此之前,你就先待在碧泉宮吧,后宮的事就全交由曇妃管理?!?/br> “這是軟禁嗎?” “是?!?/br> “沒有真憑實據,為何將我軟禁,根本沒道理?!?/br> “我就是道理?!碧侍蟮?,“我給你留著面子,對外只說你病了?!?/br> 昀皇貴妃惡狠狠地剜了眼曇妃,可算明白過來,這是聯合老東西來奪權的,自己只要稍一妥協,那就再難翻身,因此,說什么也不能讓步?!肮芾頇嗍腔噬腺x予我的,要收回也應由皇上下旨才行,您的懿旨不頂用?!彼淅涞卣f。 太皇太后慢慢站起身,走近昀皇貴妃,干瘦的身板挺得比以往都要直,然后毫無征兆地甩了一耳光。 昀皇貴妃被打懵了,驚恐地捂住臉,只聽太皇太后用一種既蒼老又傲然的聲音說:“你說誰的懿旨不頂用,敢再說一次嗎?” 其實那一巴掌的力道并不重,太皇太后年紀大了沒多少力氣,但在昀皇貴妃眼里,這不輕不重的一耳光仿佛一記響鞭抽在皮rou上,在他最看中的臉面上撕開一道鮮紅的口子,叫他顏面掃地。 而曇妃,在笑。 上彎的嘴角無異于在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撒鹽,痛入骨髓。 這是報復,是曇妃在報復被當眾掌摑的仇。 再看太皇太后,那副行將就木的身子骨忽然高大起來,頗具壓迫感,讓他不得不后退一步才能在那雙鷹眼下勉強保持站立。 太皇太后鉗住昀皇貴妃的下巴,陰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一個嬪妃也敢跟我叫板?實話告訴你,就是皇后,我也能說廢就廢。今日就是把你鴆殺,皇上又能奈我何?!” 昀皇貴妃一動不敢動,感覺身體僵住了,嘴唇微微哆嗦著,差點咬住舌頭。 太皇太后冷笑:“我警告你,少用皇帝來壓我。我十七歲入宮,歷經三代帝王,哪個皇帝能壓得住我?”他哼了一聲松開手往回走,昀皇貴妃連忙退后幾步,猶如死里逃生,大氣不敢喘一下。 曇妃見此情景,心情大好,剛要擠兌幾句,卻見從殿外閃進個人來,隨即有道戲謔的聲音說:“可不是嘛,能壓得住您的也只有棺材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