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瑤帝的處罰

    瑤帝是第六天趕回來的時候，還穿著圍獵時的勁裝，見到白茸時，人還在睡，他讓其他人退下，獨自坐在床邊，輕輕愛撫著在床上鋪開的黑色長發。

    那日，他聽到銀朱的急報，被一陣巨大的恐懼包裹住，立時頭暈目眩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他馬不停蹄往回趕，害怕如晝的事情重演。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已經不奢望其他，只求再見上一面。隨從們勸他中途歇一歇，但他說什么也不肯，因為他不敢。

    曾經，他也是有機會救如晝的。那日他辦完事在街上漫行，在一家首飾店里逗留許久，挑了一對兒紫紅色的寶石戒指，準備當禮物送給愛人，然而就是這些許的時間耽擱，讓他們陰陽兩隔。事后他總在想，如果回去的早些，如晝是不是就可以不死，是不是就能在他的庇護下繼續活著。

    白茸口渴得厲害，醒來要水喝。

    水來了，白潤的拇指扣著碗沿，一抹明黃入眼，袖口很窄，帶著黑皮護腕，半遮住衣袖上的幾朵祥云。

    “陛下……”

    瑤帝把水喂進去，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朕來晚了?！?/br>
    他搖頭：“不晚，你來了，我就好了?！?/br>
    他接著說：“皇貴妃說我有禁書，可我沒有，他打我……我以為要死了……”

    “朕已經知道了，下令再審，會還你公道?！?/br>
    “陛下……”他艱難撐起上身，“我想你?！?/br>
    瑤帝讓他的頭枕在腿上，一遍遍撫摸后背，不一會兒，就覺得他在抖，凌亂發絲下的雙眼一直噙著淚。

    “想哭就哭出來吧?！?/br>
    他抹掉眼淚：“哭了就不好看了?！?/br>
    瑤帝心如絞痛，趴在他背上，親吻脖頸，淚水洇濕背上衣衫，良久哽咽道：“誰說的，我的阿茸是最美的?！?/br>
    當天下午，太醫院最負盛名的幾位太醫聚在毓臻宮為白茸診治，結果有好有壞。

    好的是他的命算是保住了，雖然傷的嚴重但萬幸筋骨沒壞，痊愈后依然行動如常。

    瑤帝聽了點頭，問，那壞的呢。

    太醫們互相看看，最后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站出來，道：“毒血入了心脈，盡管及時嘔出一些，但到底還是沒有排凈，只怕以后落下了體弱多病的根子，每到秋冬極易氣短胸悶，需經常服藥調理?！?/br>
    瑤帝眼神暗淡，揮手讓他們退下，對白茸道：“別擔心，宮里有的是珍品，你會好起來的?！?/br>
    白茸垂眼：“一定會留下疤，我以前聽他們說過，挨完打后就算不死也會留下板花，縱橫交錯，極難看?！?/br>
    瑤帝想看看他的傷，但又不敢看皮開rou綻的樣子，抬起手又放下，說：“不會的，你睡吧，朕守著你?！?/br>
    ＊＊＊

    一直到晚上，瑤帝才出來，心情很不好，直接去了碧泉宮。

    昀皇貴妃已經知道瑤帝提前回來了，并不驚訝，他弄出這么大動靜，多的是嘴碎的人報信搶功，不過那又如何，瑤帝就是回來也不能把他怎么樣。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白茸竟然熬過來了。但隨即也就釋然，一個需要終身服藥的病癆怎么伺候皇上，新人慢慢多了，皇上也就把他忘了。

    他這樣想著，只聽有人通報，瑤帝來了。

    已經快入夏，又是晚上，他在寢宮內穿得很隨便，見瑤帝來了也不換，穿著里衣踩著軟竹拖鞋接駕。

    瑤帝讓他平身，還沒說話，就見昀皇貴妃再次跪下請罪。

    “起來說，地上涼?！?/br>
    昀皇貴妃起身：“陛下，我錯了，不應該誤信讒言，重傷了晝貴人?！比缓蟀汛笾率寄┱f了一遍。

    “你如何查到箏兒的？”瑤帝聽完后問。

    “是……有人看見他到過樹底下，我找他來問話，然后才知道的?！?/br>
    “攜帶禁書，是重罪，既沒有抓現行，他就輕易招了？”

    “自然用了些手段?！?/br>
    “刑訊之下如何辨別口供真偽？”

    “所以我才說誤信讒言，事后我才知道箏兒與晝貴人有舊怨，他的話做不得真?！?/br>
    瑤帝揉揉眉心，很是疲憊，他一路趕回都沒喘口氣，現在聞著屋里的熏香竟有些困倦：“就算晝貴人真有禁書，你罰的也太重了些?！?/br>
    “我已經知錯了，很是后悔?！?/br>
    瑤帝看著那張明艷的臉，招手讓他過來，摟住細腰：“你敢說不是真想置他于死地？”

    “陛下明鑒，我已經跟慎刑司的人打了招呼，讓他們適可而止輕輕教訓，結果那幫奴才是豬腦子，完全聽不懂，這才苦了晝貴人”

    “你推脫得倒是干凈，合著整件事你就沒一點責任？”

    “陛下讓我全權掌管后宮事宜，我不敢怠慢，生怕有人渾水摸魚壞了規矩，所以才矯枉過正?！?/br>
    “朕還聽說你下令不許毓臻宮的人出入，不得請太醫診治，是這樣嗎？”

    “這都是造謠。我的意思是不要讓外人打擾晝貴人養傷，所以攔下一切看望之人，我是好意，從沒說過不許用藥?！?/br>
    瑤帝讓他坐在腿上，細細看著他，忽然說了句不相干的話：“你入宮也十二年了吧?！?/br>
    昀皇貴妃一愣：“不錯，我是玉澤元年選秀入宮的?！?/br>
    “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了?！?/br>
    “是嗎？朕還以為你三十一了?！?/br>
    昀皇貴妃有些心虛，想從瑤帝似笑非笑的臉上看出些什么，但圣心難測，最終只能作罷。

    瑤帝繼續說：“記得你初入宮時，說話總是細聲細氣，非得湊近了才能聽見，走路都溜著邊，當時朕還想，定武將軍的侄子怎么如此柔弱，現在看來，是朕想錯了?！?/br>
    昀皇貴妃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不知瑤帝說這些話是何用意，但直覺只告訴他這是話里有話，他小心翼翼道：“叔父勇猛，是員戰將，家族里其他人都無法望其項背?！?/br>
    瑤帝點頭：“朕乏了，你早些休息吧?！?/br>
    昀皇貴妃起身，見他要走，說道：“夜深了，陛下不在我這里安寢嗎？”

    瑤帝想想，說：“好吧，就在你這里?！?/br>
    昀皇貴妃笑了，拉著他上床?，幍圻M入他身體時，忽然又道：“十二年的情分不容易，你可要守住了?！?/br>
    昀皇貴妃聽了心里突突直跳。

    第二天，瑤帝一早就走了，臨走前下了旨，昀皇貴妃禁足十五日。

    ＊＊＊

    毓臻宮內，玄青剛給白茸換好藥，說：“旼妃寫信來問候你，他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主要回信嗎？”

    “先不回，等等吧?！?/br>
    “昔妃和薛嬪遣人來問你如何了，奴才回了他們，但謝絕了探望，奴才想著小主還是多休息為好?！?/br>
    “你做的對，我現在這樣還是別見人為好，當眾挨打，臉面都丟光了?！?/br>
    “小主別這么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同情還來不及，怎么會嘲笑?！?/br>
    正說著，瑤帝來了，玄青識趣地退出房間。

    白茸笑了，伸出手：“陛下……”

    瑤帝握?。骸斑€疼嗎？”

    他點頭：“疼，可一見到陛下就又覺得不疼了?！?/br>
    瑤帝刮刮鼻頭，笑道：“你這樣說，朕都不忍心離開了?！?/br>
    他小聲嘟囔：“那不正好一直陪著?！?/br>
    瑤帝坐了一會兒，然后說道：“昨天朕去了碧泉宮，皇貴妃已經知道你是冤枉的，是他錯了。朕已經罰他禁足十五日?！?/br>
    他聽著，半晌才道：“這就完了？”

    瑤帝不說話。

    他忽然極度委屈：“我差點被他打死，而他僅僅是在屋里關上半個月！”

    “那……你想如何？”瑤帝道，“朕已經下令將箏兒杖斃，陸言之罰俸半年?！?/br>
    “這么著急處死箏兒，是怕他說出什么你不想聽的話嗎？”

    “事已至此，你好好養傷要緊?！?/br>
    “可我的傷是誰造成的！”他不顧疼痛，直起身子，死死盯著瑤帝，“陛下輕飄飄一句禁足，就能抵過我身上的痛嗎？”

    “你是想讓朕也打他一頓嗎？”

    “以牙還牙，有何不可？”

    “你……”瑤帝無可奈何地來回踱步，“這件事就不能算了嗎？皇貴妃已經知錯了?！?/br>
    支撐身體的雙臂在顫抖，最終軟下來，他重新倒在床上，哭了：“棍子沒落在陛下身上，所以不知道那有多痛，那是一種生不如死的可怕的絕望，永無止境，唯一讓我活下去的就是陛下，我腦子里一遍遍想陛下的模樣、聲音，一遍遍告訴自己忍過去，扛過去，熬過去。我所有的精神和意志都集中在這個念想上。而我好容易盼到的陛下，卻要我算了?！彼钌詈粑?，努力想獲得些新鮮空氣，可依然覺得窒息：“我以為身上夠痛了，可沒想到，心上更痛?！?/br>
    瑤帝聽不下去了，用一種悲苦的語調說：“朕知道你委屈，可他的叔父是定武將軍，手握兵權，現在幽邏島多次出兵邊境，定武將軍已然領軍出征，在這個時候，朕不能做的太過?！?/br>
    他冷笑：“是啊，陛下也有難處，所以兩相權衡，我一個無依無靠之人算的了什么，打死了也便死了，反正還有無數美人恭候。就像……如晝?！?/br>
    “你說什么！”瑤帝喝道。

    他挑釁似的重復一遍：“我說，就像如晝，死了就死了，陛下沒有任何損失，依然能坐擁天下日夜笙歌?！?/br>
    “放肆！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就是知道?！彼⒂戮土x般說完后又慫了，下巴墊在枕頭上，不敢看瑤帝。

    “朕問你話，你最好說實話，否則……”

    “否則怎樣？”他反問，“再打我一頓？”

    瑤帝冷靜下來：“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人提起了。朕走了，你好好養傷，不要落下病根?！?/br>
    他在身后叫?。骸笆潜菹伦约赫f的，有一日醉酒，抱住我，反復說這個名字?！?/br>
    瑤帝腳下一頓，然后又大踏步走了，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