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穢（下）

    法師終于走了，血雨腥風一個月，宮中死氣沉沉，以往在御花園里看到的身影如今死的死，關的關，再無半分生氣。

    白茸走在清冷的花園里，暗自慶幸還能活著見到夏天。不遠處的湖邊站著一人，看背影覺得眼熟，走近才發現原來是尹常在。

    尹常在見了他，也不行禮，兀自打水漂玩。

    他并不在意，看著對方額上淡淡的傷痕道：“我有消痕用的藥膏，抹上特管用?！?/br>
    尹常在停下，淡淡道：“不用了，留著挺好，反正也沒人看?！?/br>
    “我還沒謝謝你呢，那日在花園，只有你說實話，其余都是看熱鬧的?！?/br>
    尹常在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所謂何事：“沒什么，人微言輕，說了也不頂用?！?/br>
    他們就這樣并肩站了很久，就在白茸想回去時，尹常在突然說：“能求你個事嗎？”

    “你說，能辦到我一定辦?！?/br>
    “幫我去看看常貴人，他現在在浣衣局做活?！币Ｔ谀贸鲆话殂y子，“他那雙手只沾過面粉團子，一滴冷水都沒碰過。他又是貶過去的，那些人嫉妒他以前是主子，不定怎么欺負他?！?/br>
    白茸接過銀子，問：“你為什么不自己去？”

    “我去了也沒人當回事兒”

    “我也只比你高一階，浣衣局的管事怕也看不上我?！?/br>
    “不一樣的?！币Ｔ诘?，“我進宮五年，看得透透的，位份是一回事，圣寵是另一回事。你可能還不知道，迄今為止，能在皇上的銀漢宮里留宿的只有你、昀貴妃和曇妃三人，單憑這點，就有無數人想巴結?！?/br>
    “既如此，我替你走一趟，你明天還到這里等我消息?！?/br>
    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浣衣局，果然如尹常在所說，管事的一看是他來了，笑靨如花，吩咐茶水果盤。等問起常貴人時，卻得了噩耗，常貴人已經在幾天前病死了。

    尹常在知道后紅了眼圈，嘆氣道，都是命。

    他把銀子還回去，尹常在搖頭：“你留著吧，我用不著了，你拿它賞人，大小正合適?！?/br>
    他想了想，把銀子交給身后的玄青，再轉過身時，尹常在又遞過來一包東西，他打開一看，是些蜜餞果子。

    “常貴人出事前做的，送你了?！?/br>
    他嘗了一個，確實美味：“你不要了？”

    “不了?！币Ｔ谡f，“謝謝你幫我跑一趟，我想一個人待會兒?！?/br>
    他轉身離開，還沒走幾步就聽身后撲通一聲，跑到湖邊，尹常在已經不見了，只剩湖面泛起漣漪。

    “快救人！”他對玄青說。

    “來不及了?！毙嗬∷?，“這歸宿對他來說未必不好，真要救了才是害他?！?/br>
    “為什么？”

    “他進宮數年依然只是常在，可見有多不受寵，之前還有朋友互相關照扶持，現在連朋友也沒了，只能一人孤獨終老，與其寂寞一生倒不如現在解脫?！?/br>
    白茸沉默了，直到回宮才說：“他們就這么死了，沒人知道他們，沒人在乎他們?！?/br>
    玄青道：“雖然殘酷，但這就是現實。有時候奴才真羨慕能平安活到最后的老太妃們，在宮里能活下來除了要有手段也更需要勇氣。小主要打起精神，尹常在的路走完了，可你的路還長?！?/br>
    “這么長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玄青正色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固寵。你也看到了，皇帝喜歡你，那就是有天大的錯處都能裝看不見，要是皇帝不喜歡，芝麻綠豆大點事兒都是罪大惡極?！?/br>
    白茸沒有說話，玄青接著道：“曄妃就是例子，他嬌縱跋扈慣了，你當皇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反觀常貴人，揮之即來招之即去，自然能狠下心來謫貶?！?/br>
    “可皇帝喜歡的也不是我?！卑兹紫肫鹑鐣冎?，失落道。

    “小主糊涂?！毙嗟?，“帝王無真心。小主以為皇后馮氏真的是只因為如晝一事才被廢嗎，馮氏家族勢力龐大，皇上是怕外戚干政?！?/br>
    “……”

    “在皇上眼中，凡事皆可利用，愛人即便死了也能榨出些好處來。小主別用這眼神看奴才，這都是太妃們說的?！?/br>
    “所以呢……”

    “小主收好自己的心，只陪著皇上演好這出人生大戲，保住一世榮華?！?/br>
    正說著，有人來報，瑤帝今晚要過來。

    玄青興奮道：“機會來了?！?/br>
    入夜，瑤帝輕搖折扇緩步而來，天藍色的單衫一塵不染宛若謫仙下凡。白茸身披水色紗衣已經收拾妥當，下拜接駕。

    瑤帝用扇柄抬起他的下巴，將人整個托起，笑道：“月余不見，美人越發水靈了?！?/br>
    白茸陪笑：“都是陛下滋潤得好?！?/br>
    瑤帝和他手拉手，步入房間，剛說了沒幾句話，玄青端來一碗湯藥：“小主該喝藥了?！?/br>
    瑤帝疑惑：“你病了？”

    他搖頭。

    “那這是什么藥？”

    玄青解釋：“小主前些日子受了驚嚇，夜里經常做噩夢?！?/br>
    瑤帝柔聲道：“你怕什么？又與你無關?！?/br>
    他低下頭，小聲道：“無關也嚇人?！?/br>
    瑤帝看著黑乎乎的藥汁，說：“沒聽說你請太醫，這藥誰開的？”

    “不敢勞煩太醫院，方子是從書上找的?！?/br>
    “胡鬧！藥也敢瞎吃?！爆幍蹞]手屏退玄青，“明天讓太醫看看，然后對癥下藥?！?/br>
    他心里一暖，輕輕靠在瑤帝身上：“我想陛下了?！?/br>
    美人在懷，瑤帝心花怒放，打橫抱起直接上了床。這些日子，他其實過得心煩，宮外要賑災，宮內天天有爆料，他一個頭兩個大，每日只想蒙頭大睡?，F在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被壓下的情欲立刻高漲，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

    一直到半夜，瑤帝才算舒坦，而白茸則雙頰緋紅，眼角噙淚，嬌喘不止。

    瑤帝癱在床上，看見帳頂掛有一串佛珠，問道：“掛它干什么？”

    “晚上總做噩夢，佛珠可以鎮住妖邪?！?/br>
    “管用嗎？”

    “總歸有個心里安慰吧?！?/br>
    瑤帝覺得好笑，白茸嬌弱得連只螞蟻都沒踩死過，也需要佛珠鎮宅，而自己繼位之后殺人無數，這樣看來豈不是要搬尊大佛才能保平安。

    白茸見瑤帝表情復雜，以為惹他不快，伸手就要解開佛珠，瑤帝把他胳膊按住，說：“留著吧，挺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