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路眠雨的聲音黎姜整個身體都狠狠顫抖了一下，然后他很慢很慢地、十分小心地把腦袋一點點露了出來，像是被嚇壞了的小動物警覺地出窩，先是忽閃忽閃的睫毛，再是驚懼又躲閃的眼眸，最后才露出了那通紅通紅腫了的眼眶。

    “是等我嗎？”　路眠雨很努力地用了平生能用出的最溫柔的聲音去問黎姜。

    有些人說話語氣語調與生俱來的就輕柔友好，路眠雨偏偏不屬于這種，聽他講話要么感覺冷冰冰凍死個人，要么就感覺下一秒可能就上梁山揭竿而起了。

    可這次面對著黎姜，他真得是把祖上十八輩的溫柔基因全部緊急調過來集中使用了。

    好像多少是有點作用的。

    “嗯?！薄±杞囊活w不怎么明顯的虎牙咬著嘴唇，縮在手臂里點頭。

    路眠雨想抱抱他，可一伸手黎姜就往后躲。

    “我沒偷東西……“　黎姜紅著眼眶說?！笔撬o我的……讓我幫他分析……我真的沒偷……“

    路眠雨這才發現，黎姜下唇左側的位置已經被那顆小虎牙咬出了血，在蒼白干裂的嘴唇上尤為灼目。

    黎姜一說完話，馬上又閉上嘴咬住了嘴唇。也不知道他這個樣子咬了多久了，一顆不怎么尖利的小虎牙能把嘴唇咬成那樣。

    “姜兒咱不咬嘴好不好？”　路眠雨伸手試探著去碰黎姜，黎姜向后躲閃了一下，路眠雨也不著急，就那么伸著手，耐心地哄著黎姜。

    “我當然信，姜兒說的話我全都信，不僅因為姜兒誠實不會騙人，還因為姜兒的人品沒的挑，當然不會做那些不好的事情?！?/br>
    解開了心結的黎姜也放下了防備，路眠雨再伸手，他便也不躲了，只是咬著嘴唇呆呆地看著路眠雨。

    路眠雨用指尖一點點撥開黎姜的牙齒和下唇，用指腹輕輕抹去了被咬破的傷口上滲出的血跡。

    “我想在這再借住幾天，好嗎？”　黎姜說話很輕聲，呼出的空氣纏繞在路眠雨的手指上，路眠雨的心猛地收緊了，劇烈跳動起來。

    黎姜見路眠雨皺著眉不說話，神色又變成了那慌亂不安的模樣，他在自己衣服口袋里飛快地翻找，摸出了錢包塞進路眠雨的手中。

    “錢都給你，我交房租，讓我住幾天吧……可以嗎？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哪兒了，死在外面也是一灘垃圾，只會惹人嫌，給別人添麻煩……“

    話沒說完黎姜就被路眠雨攬進懷里一把抱住了。路眠雨的肩膀抵在黎姜的嘴上，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姜兒，咱不死，你永遠不是垃圾也不是麻煩?！薄÷访哂旰芟胝f一句“你是我愛的人，在心尖兒上的人”，但他個粗剌剌的老爺們兒大直男，這輩子都沒開口說過這樣rou麻的話，實在是憋紅了臉也無法直白地說出這些心中這些深厚的情感。

    千言萬語，路眠雨只能用行動表示。

    “姜兒，咱不睡這兒，跟我回家吧，家里有暖氣，有床，有廚房能做飯，還能看電影打游戲，姜兒有自己的房間，把最好最舒服的房間給姜兒，走，咱回家?！?/br>
    路眠雨伸手就要去扶黎姜，可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原以為水到渠成的事兒黎姜的反抗竟然激烈到這種程度。

    黎姜死死扒住門框，扭動著身體試圖甩開路眠雨的手，剛剛被哄好不哭了，現在馬上又抽泣起來，盈著滿眼的淚水看著路眠雨搖頭。

    “我不想出去，我只想在這里，求你了，別讓我出去……“

    “姜兒聽話啊，這兒連個床都沒有……“　路眠雨也不敢使勁兒拽他，只能邊勸他邊試探著去扶他。

    可黎姜就是瘋狂搖頭?！拔宜厣?，地上就行，不睡也行，求你了我不想再出去了，不想到樓里小區里城市里也不想出門，求求你了……“

    姜兒這是被嚇壞了啊。路眠雨跟著黎姜一起滴答滴答往下淌淚。

    “好，咱不出去，就在這兒住，姜兒不哭了?！?/br>
    路眠雨自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還去勸人家。明明是自己眼里的淚水模糊了視線，總是覺得黎姜哭得整個人都水汽蒙蒙的。

    路眠雨用鑰匙打開門，想去彎腰抱黎姜，可他自己也是虛弱得很，剛剛低下頭就一陣眩暈，幸好扶住了門框遮掩過去了。

    黎姜很懂事，拽著門框自己站了起來。不僅站了起來，還扶住了路眠雨。

    “你怎么了？“　他問路眠雨。

    路眠雨第一次收獲到來自黎姜的關心照顧，一瞬間那點兒病痛早都忘到腦后去了，還以為是黎姜是在問他怎么了，為什么臉紅成這個死逼樣子。

    “那個……風吹的?！啊÷访哂昝嗣约篻untang的臉頰。

    這個解釋倒也萬能，黎姜以為是風吹得他頭暈，倒是也合乎邏輯。

    “那你也進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吧?！?/br>
    cao，走？往哪兒走？路眠雨根本就沒想走。

    不過這下好了，也順理成章地進去了。

    黎姜想扶著路眠雨走進去，可抬了兩次腿又放下了，像是不聽使喚了一樣。

    “你怎么了？”　路眠雨看著黎姜的腿，好好的啊褲子上沒血跡也看不出什么破損。他想俯下身子去檢查一下，被黎姜攔住了。

    “沒事兒，就是麻了?！啊±杞行┎缓靡馑嫉匦α诵?。

    這傻小子，不知道在這兒窩了幾個小時了。路眠雨想責備兩句，可被黎姜的笑容整得心里暖融融的，一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來。

    黎姜笑得可真是好看啊。風里雨里云朵里忽然就出了道彩虹似的。

    路眠雨一低頭，就抱起了他的一彎彩虹。

    屋里真得是空空蕩蕩。

    路眠雨想把黎姜放到椅子上安頓好，可黎姜拽著路眠雨的衣領搖頭。

    “那一直抱著？”　路眠雨笑得臉上滿是桃花。黎姜的身高體重都跟他差不多，就算是被囚禁的這一個月瘦了些，可抱起來時間長了也還是費勁，但路眠雨覺得他就算是累死，只要死的時候有黎姜在懷里，也是含笑九泉的。

    可黎姜還是搖頭。指著墻角沖路眠雨眨眼睛。

    “非要去墻角??？”　路眠雨皺了皺眉。剛剛進門前就是擠在墻角，怎么現在還要去墻角。

    黎姜見路眠雨皺眉，也低了頭不再說話，動了動身子讓路眠雨把他放下來。

    路眠雨本來見到黎姜低頭不語心中就已經后悔自己語氣重了，他問黎姜的那句話其實只是關心，可黎姜現在是驚弓之鳥，自己怎么就不能多順著他一點呢。這會兒黎姜要下來，路眠雨趕緊把他放在地上扶他站穩。

    黎姜沖著路眠雨點頭笑了笑，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然后自己走到了墻角，重新又蹲坐在那里，蜷縮成一團，和剛才進門前一個樣子。

    路眠雨不想強迫黎姜。他把自己的長棉衣外套脫掉鋪在地上，沖著黎姜招手。

    “姜兒，來，是不是困了想睡覺？躺這兒好不好？”

    黎姜這次沒有再拒絕，他猶豫著想過去，但好像又很懼怕什么似的不敢移動。

    “姜兒怕什么？”　路眠雨蹲在黎姜面前輕聲問。

    黎姜指了指大門。

    剛才路眠雨抱黎姜進來時鎖門不方便，所以只是用腳輕輕帶了一下把門虛掩上了，并沒有鎖。

    “鎖上門吧……要用鑰匙鎖……“　黎姜有些祈求地看著路眠雨。

    路眠雨有些瞠目結舌。他原以為黎姜會恨透了這成日反鎖著的大門，一個月以來禁錮著他的自由。

    可路眠雨沒問什么，只是笑了笑?！昂?，姜兒說什么就是什么，鎖上?！?/br>
    直到兩重沉重的大門都被反鎖好，黎姜才從角落里出來了。那慌張的神色也好了些，愿意說上幾句話了。

    “你把衣服穿上吧，這兒太涼了?！薄±杞鹕砟闷鹨路f給路眠雨。

    這可不行，這是原則，路眠雨怎么也不可能讓黎姜縮在冷冰冰的地面躺著。

    但路眠雨最不會的就是給人婆婆mama講道理。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更適合他的方法。

    “聽話才能住下哦?！?/br>
    雖然路眠雨十二萬分注意控制了語氣和表情，完全擺出一副哄孩子的模樣，但估計在黎姜看來更像是要拐賣兒童的壞人。黎姜拿著衣服的胳膊抖了一下，然后有些尷尬地收回了衣服，又蹲在地上重新鋪平。

    棉衣敞開鋪平很寬大，黎姜指著，小聲問路眠雨：“這里夠兩個人……“

    黎姜說話的時候眼睛都不太敢直視路眠雨，一直都低著頭，睫毛忽閃忽閃的，偶爾抬眼悄悄掃一下路眠雨的表情和反應，確認他有沒有生氣。

    路眠雨從小到大都沒有得過什么心理疾病，他覺得全世界最自信最積極最電量滿格的就是自己了，中學的時候科普心理健康，路眠雨看著教材仔仔細細研究了一個小時，然后就塞進了課桌抽屜最角落里。

    “這兒編的，太他媽的脫離現實?！啊÷访哂昶财沧爨止?。他覺得一切心理疾病都是虛構出來的瞎扯淡，只要讓他逮住個挑釁的校霸按住狠狠揍一頓，多大的心理壓力都能釋放。

    所以眼下當他看到黎姜，一個活生生的、最心愛的死倔頭子硬骨頭在他面前忽然就變了個人，總是軟綿綿水汪汪的，路眠雨除了揪心的疼痛和如履薄冰地輕言細語，再也找不出來其他的有效辦法。

    如果能讓他替黎姜承擔這一切，他絕對是歡天喜地敲鑼打鼓立馬同意的，反正自己是個厚臉皮滾刀rou，惡言惡語流言蜚語咋都傷不到。只是現在自己卻什么也替代不了，只能在一旁束手無策，眼看著黎姜這樣遭罪。

    “好，那我們兩個一起躺一會兒?！啊÷访哂暾f完就給黎姜豪放地做了個示范四仰八叉躺倒了。黎姜猶豫了一會兒，蹭著那棉衣的邊兒也躺下。

    身子還沒放穩呢，就被路眠雨用雙臂從背后環住直接往里一挪擺到了那簡易地鋪的正中央，然后路眠雨拽住黎姜那邊的棉衣衣襟使勁兒往上一裹，黎姜就被像個春卷一樣卷進了棉衣之中。

    “你那兒沒有了……“　黎姜伸手往后摸，路眠雨除了正面貼著他的后背以外，其他地方都是涼颼颼的。

    “我抱你抱緊些就不冷了?！啊÷访哂暝囂街タ拷杞??！苯獌?，給抱不？“

    “嗯?！啊±杞渲抟曼c頭。路眠雨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黎姜那柔順的頭發被蹭得起了靜電，橫七豎八地立著，可愛得要命。

    路眠雨貼著黎姜的胸膛里敲鼓一樣咚咚咚直響，那是他心跳的聲音。

    路眠雨紅了臉，覺得自己一時沖動話說得多了，這點兒心思全給禿嚕出來了，趕緊又找借口往回找補。

    “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出去露營，倆宿舍的八個哥們兒一起，夜里面山上冷我們就都擠在一個大帳篷里面跟樹袋熊一樣互相抱著取暖?！?/br>
    嗯，路眠雨對這個現編的故事很滿意，這樣就不會覺得非要摟著黎姜的行為有多么的春心蕩漾了。

    其實也不算是純編，事情的確是有這么個框架的，只不過路眠雨那天還是把人都從他帳篷里踹了出去，說自己討厭男的挨他這么近，他這輩子只抱女人。

    這輩子小一半兒還沒過去呢，說的話就跟放屁一樣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