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篇:二【這個小崽兒一看就是尊師重道的好崽兒(劇情)】
半個時辰前。 皇后聽說連家小公子進宮,正在御書房與陛下說話,立馬就坐不住了,吩咐貼身宮女給連小公子準備他最愛吃的糖蒸好酥酪和九層糕,坤寧宮上下都忙碌起來,沒人注意太子走了出去。 今日雖有太陽,但天氣寒冷,冷風裹著雪粒子直往人身上打,吹得骨頭縫兒生疼,宮人們清掃完積雪,便回屋內躲避風雪。 江堯從忙碌的坤寧宮出來,就在這漫天飛雪和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漫無目的越走越遠。 不大點的孩子,常年挨餓受凍的身體掩藏在白色錦袍下,凍得像個冰塊,眼前陣陣發黑,才會一頭撞在人家的腿上,頭暈眼花的晃了晃,腿軟倒下的瞬間,被一雙大手撈了起來。 “哪來的孩子?!?/br> 江刑眼前天旋地轉,看不太清,也聽不太清了,只能隱約聽到頭頂響起一道溫柔中帶著疑惑的聲音。 他被這人很輕松的拎著,死狗一樣軟踏踏的掛在他手上大口喘息,呼出體內為數不多的熱氣。 頭頂那個說話極好聽的男人又輕聲詢問他是哪個宮當差的,摸到他冰涼的胳膊后,便將他一把抱起來,往他狐裘披風里裹了裹。 溫暖席卷江堯全身,凍僵的身體恢復溫度,那不經意沾上的龍涎香也隨著溫度鉆進江堯鼻子。 男孩漆黑如墨的眼眸閃過些不可察覺的東西,掙扎著離開對方懷抱,后退幾步看向他。 那人差異的收回了手,他看起來年歲尚輕,卻身著一品大員繡仙鶴補子的朝服,肩上搭了一件厚實的狐裘披風,修長身量立在這漫天風雪中,黑潤如玉的眸瞧著他彎了彎,像是江南水鄉的水,微微一笑滿是柔情,淡淡的書卷氣叫人很舒服。 “你是哪個宮當差的?” 系統標出來主角攻就徹底斷線躲著唐棠,氣得唐棠磨了磨后槽牙,眼看這瘦巴巴的主角攻就要一頭摔在石子路上摔他個頭破血流,趕緊伸手扶住了他,見他不想被抱,就側了側身幫他擋住風。 “風這么大?怎么跑出來了?”他打量著瘦得仿佛只剩下大眼睛的男孩,語氣不自覺溫和。 男孩不說話,離唐棠兩步遠,微仰著頭,尚未脫稚氣的臉面無表情,兩只大眼睛黑極了,就這樣靜靜的望著比他高了許多的唐棠,仿佛透不過光的墨似的沁著冷意,叫人瞧著不寒而栗。 唐棠與他對視幾秒,忽然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但這時身后老太監經過一番仔細辨認發現了這孩子是誰,連忙哎呦一聲,對他行大禮。 拖著那口尖柔的語調。 “奴才參見太子殿下?!?/br> 唐棠的思緒一閃而過,不可控地露出詫異,瞧著又瘦又小的江堯,很難相信這是一朝太子。 狗皇帝窮到孩子都養不起了? 小江堯很瘦弱,似乎還沒有一米,干巴巴的身體穿著不太合適的白色錦袍,腰間佩戴香囊,他瞧了瞧唐棠詫異的表情,視線移到他一品大員的朝服上,隨后抬頭,看著他的臉,眨了眨眼睛。 唐棠驚得一時忘了行禮,老太監已經起身,向前兩步,陰柔語調焦急:“哎呦我的殿下!您怎么自個兒從皇后娘娘宮中跑出來了?娘娘找不到你該擔心了,讓老奴送您回去吧?!?/br> 小江堯聽到老太監的話,才把自己的視線移開,黑眼睛干干凈凈,格外懂得禮貌的笑了笑:“孤出來透透氣,結果迷路了?!?/br> 他一副生澀的老成做派,似乎在努力適應自己儲君的身份,疑惑:“這位大人?你是……” 男孩稚嫩的聲音讓唐棠回了回神,他方才接受了這個世界的全部劇情,滿眼復雜地瞧著眼前這仰著腦袋,還沒他腿高的小東西。 唐棠解開自己的狐裘披風,輕輕披在男孩瘦到皮包骨的肩膀,彎下腰給他系帶子。 一面系著,一面輕聲與他說:“見過殿下,臣是右相唐棠,唐元思,今后,也是殿下您的老師?!?/br> 狐裘披風極為厚實,光一晃便泛起淡淡銀色,帶著暖意將他包裹,江堯微微仰著男孩,靜靜地看著那只身穿一品大員朝服的男人。 他彎著腰,發冠上一顆白玉質地溫潤,墨色長發便滑落下來些許,修長白皙的手指在他脖頸處系著帶子,江堯渾身緊繃了一瞬,親眼看著他給自己系了個好看的蝴蝶結,冷風吹去這人身上沾染到的龍涎香,露出本屬于他的書卷香來。 小江堯眼睫顫了顫,本就小的臉蛋被狐裘一襯,更剩不下多少尺寸,唯有兩只眼睛又黑又大。 看得唐棠升起無限憐愛。 皇太子江堯,沒有字,因為他二十歲之前就殺光了皇室所有的長輩,開始暴君的一生。 江堯的母親是前皇后,寧遠侯家最小的嫡女,江堯雖不占長,卻是正兒八經的中宮嫡子。 嘉定帝待前皇后極好,江堯一出生就被他取名為“堯”,可見嘉慶帝立儲的心思。那龍恩叫后宮中有兒子的嬪妃對皇后母子倆嫉妒的咬牙切齒,江堯也受過不少暗害,要不是命大早就死在宮妃的嫉妒與貪婪中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江堯長大會被立為儲君,繼承大統,但好景不長。 江堯五歲時,寧遠侯府叛國通敵,皇帝勃然大怒,廢皇后和四皇子,問斬寧遠侯府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命為被屠城的百姓賠罪。 聽到這個消息,身在冷宮的皇后險些哭斷了氣去,但為了五歲的孩子,只能咬牙茍活,就這樣,本該金尊玉貴的母子成了奴才都能踐踏的存在。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戰功累累的寧遠侯府變得荒涼,血淋淋的人命被冬日的大雪掩埋了個干凈,皇宮又迎來新人,沒人記得端莊的皇后,聰慧的四皇子,只有那冷宮內靠著吃餿飯勉強活下來,被宮人打的滿身是傷,踐踏凌辱的罪臣之女。 等江堯到七歲,一日夜里,饑寒交迫的小江堯被身邊細微的動靜所驚醒,睜開眼,卻見墻上映出母妃被一個男人吊在房梁上的倒影。 他嚇傻了,死死盯著那倒影,身后行兇的男人并未發現瘦小的孩子醒來,但知子莫若母。被勒住脖子的前皇后艱難含混地哽咽出“不”,讓他的兒子不要出聲,不要動,乖乖閉上眼睛。 小江堯聽懂母親的意思,隱忍的咬住口腔嫩rou,閉緊發熱的眼睛,裝作沒醒來的模樣。 男人只以為那些“不”是在避哀求他,壓低聲音在女人耳邊陰狠的呢喃,說今日陛下迎娶連家小姐為后,不過連家小姐一想起娘娘您也和陛下穿著龍鳳袍行過夫妻的禮儀,便傷感的落淚,陛下為了新皇后,只能讓娘娘您去死一死了。 江堯一字一字記下,心里恨意滔天,強烈悲痛和仇恨的緊繃下他竟然昏迷過去,再醒來已經是第三天,房梁上還掛著母親的尸體…… 唐棠瞧著眼前瘦得只剩下眼睛的江堯,很難想象這還沒他腿高的小崽子,已經八歲了。 他聽到自己即將成為他的老師,也不像其他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總有那么多為什么和好奇要解答,只是乖乖點了點頭,對他行了一個師生禮,維持著儲君規矩,稚嫩聲音喚他“老師”。 這瘦巴巴的小崽子仿佛能被不合身的狐裘壓垮,臉蛋兒沒剩下多少尺寸,干干凈凈的黑眼睛安靜的望著他,戳得唐棠心尖兒一疼。 八歲之前的苦,江堯已經吃完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字一字混著自己滿嘴鮮血嚼碎吞下去的仇人竟然被一碗藥忘了個干凈,還認賊作母當了現任皇后十多年的兒子,和皇后與皇上被養在外面的兒子,也就是主角受十多年的靶子。 對,嘉定帝為何對主角受這么好,還不是那是他和此生最愛所生下來的唯一的孩子?為了防徐貴妃下黑手,才一直養在左相府。 想到這,唐棠不禁嘆氣,心道江堯心心念念想報仇,最后卻當了仇人十多年的兒子,想起一切的那天徹底瘋了,他殺了許多人,又將許多人做成人彘,成為名副其實的暴君,卻被天道氣運影響,放過與他一起長大的主角受,開始虐戀情深的劇情。 唐棠剛在腦海里整理出一部分劇情,就見一堆宮女烏泱泱的出現在盡頭,邊呼喚著“太子殿下”,邊急忙忙往這面跑來,圍住江堯。 “殿下,奴婢可找到您了,您怎么能自己出來呢?皇后娘娘都急得落淚了,您快些跟奴婢回去吧?!?/br> “是呀殿下,這么冷的天,您凍壞身體,娘娘可是要心疼死的?!?/br> 她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話,看似處處對江堯好,但眸中卻流露出隱隱的怨懟。 江堯獨自出來的時間不短,嘉慶帝和連嘉運已經到坤寧宮,和皇后娘娘說說笑笑好一會兒,準備用膳,連嘉運突然問到了太子哥哥,皇后和皇上才想起來江堯這號人,打發宮女去叫太子用膳。 宮女領命,去敲門,一看屋內沒人,急忙回去稟報皇后娘娘,皇后一聽就皺起眉,太子才到坤寧宮一月,各方勢力還在觀察,她必須要做出將太子當成此生依靠的模樣,叫所有宮人都去找,自己拿著手帕垂淚,做足了一副慈母姿態。 宮女們找了半天,嗓子都啞了,她們都穿著講究的錦緞冬衣,發間簪著步搖,看上去比外頭小官兒家的女兒還要體面,風這么大跑出來尋人,心里自是不暢快的。 雖然表面沒表現出來,但都在暗中忿忿的想,這罪臣之女養的小雜種就是沒規沒矩討人嫌! 不過誰讓人家命好呢,可憐他們娘娘不能生育,他又沒了娘,才讓這小雜種白撿了個漏,這爬蟲啊,變成了真龍,一躍成為娘娘的兒子。 她們雖然沒表現出來,但言語中已經有這個意思,江堯穿著唐棠的披風,那么瘦小一只被一群涂脂抹粉隱隱帶著高傲的宮女圍著,垂著眼眸,無措的擺弄手指,瞧得唐棠高血壓都要犯了,溫文爾雅的臉笑意變淡,不輕不重的開口。 “元思前日剛回京城,未拜見過皇后娘娘,不過幾位姑娘的做派,倒是讓我長開了眼界?!?/br> 宮女們聽到這話立即皺眉,有一個性子潑辣的宮女心里火大,回頭想陰陽怪氣對方一番,但想起來對方說的“元思”二字,方才還含怒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其他想起來的宮女也不逞多讓。 唐元思是誰呀?那可是看上去溫文爾雅,實際上綿里藏針,能刺的人一手血的右相!這些年算計他的人,又有哪個能有好下場? 她們怨懟的心涼了下來,想要說笑著挽救一下,但一對上丞相溫溫柔柔含著笑意的眼睛,不知為何,準備說的話,就怎么也說不下去了。 她們紛紛揣測不安,顧不上怨懟太子,絞盡腦汁的想著回去該怎么與娘娘哭訴這件事,把責任推給右相。 小江堯松了口氣,他仰著頭,干干凈凈的黑眼睛看著唐棠細不可微彎一彎,見老師面容褪去了些許血色,連忙想解開狐裘給他也暖一暖。 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和眸中的擔心,唐棠心里暖了一片,笑著制止小崽子的動作。 “好了,殿下。今日時候不早了,明日我再來拜見您?!?/br> 江堯解狐裘的手停頓,眼巴巴的看著唐元思,輕輕地“嗯”了一聲,行禮:“恭送老師?!?/br> 小東西瘦的像是被人套在這昂貴錦袍里的麻桿兒,一板一眼叫人心疼,唐棠笑著還了禮,便跟著太監繼續往前走了,心想—— 行吧,養崽就養崽,反正這個瘦巴巴的小崽兒又乖又可憐的,一看就是尊師重道的好崽兒。 丞相把狐裘給了學生,自己穿著絳紫色朝服離開,用了十二分毅力才沒在學生面前牙齒打顫,為了維護住老師的尊嚴,始終沒回頭。也就沒看到身后的小崽兒維持著行禮姿勢,那干干凈凈的黑眼睛,卻漾出不符合年歲的散漫和乖戾本質來。 暴君江堯直起身,瞧著老師遠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點笑,咬文嚼字的心中默念。 唐,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