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一周第三次盤問了，很不正常。

    當然，趙醫生不這么認為，他稱之為，閑聊。

    趙醫生：“今天心情怎么樣？”

    時霄：“很好?！辈?，一點也不好。同病房的病友每天打針吃藥，都如一場浩劫，尖叫，躲避，甚至攻擊醫生和護士，一群人圍在隔壁床，各種吵鬧。

    病友各種掙扎，鬧得天翻地覆，最后不得不用繩子將他捆在床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注射了鎮靜類的藥物。

    趙醫生：“睡覺呢？失眠現象有沒有好點？”

    時霄：“挺好的，睡得很沉?！辈?，一點也不好。半夜樓上有人唱歌。抑揚頓挫，感情充沛，非常準時，夜夜從未間斷。還有人大哭大叫，大吵大鬧，伴隨各種摔桌子板凳，樓上像要塌了一樣。只有在吃了藥后，才能睡著。

    那種感覺真是惡心的要命，頭暈心悸，意識不清。

    趙醫生：“那么，最近還有極端的想法嗎？有沒有幻聽耳鳴之類的？”

    時霄：“沒有了，最近很平靜?！笔堑?，昨天崩潰之后把自己藏進被子，嚎啕大哭，用頭撞床，用指甲摳自己，摳得兩條胳膊血淋淋，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摳出來。直到視力模糊，心跳加速，喘不過氣，全身疼到暈厥。

    “嗯……很好，看樣子恢復的不錯！”趙醫生笑著，頓了頓，接著道：“那么，性需求呢？最近有沒有對女性產生某方面的渴望？”

    時霄戴著墨鏡的臉驀然露出瞬間的異樣，不過稍縱即逝，并沒有讓埋頭做記錄的趙醫生覺察。

    他緩緩開口道：“……嗯?！?/br>
    有一個秘密，他藏得很深，那就是，他喜歡男人。

    令他厭惡也令他無法摒棄的性向，很可能遺傳于他那惡心的父親。他愛男人，卻還是在家人的安排下和時霄的母親結合生下了他，十幾年來從未間斷的和各種男人保持rou體關系，直到被母親發現，兩人離婚，將他留給了他。

    趙醫生溫和一笑：“別不好意思，你快滿18了吧？也該懂一些男女之事了，這又沒什么，很正常的，不用回避?！?/br>
    時霄沒說什么，點點頭。

    “我聽你同學說……你喜歡吃……吃人rou？”趙醫生翻著就診記錄本，頗為訝異地問道。

    時霄輕叱一聲，臉頰的肌rou牽扯著僵硬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看起來，仿佛一只從地獄爬出的惡鬼。趙醫生嚇了一跳，手中的簽字筆跟著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在地面滾了幾圈，落在時霄腳邊?？伤桓覐澭?。他只是個實習的醫生，沒經歷過風浪，心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強。

    時霄突然想起那個看不見卻清晰印在腦海中的畫面。

    同班同學從高樓墜下，“啪”的一聲砸在他面前，就砸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看不見，只有用手摸，才大致弄清楚了狀況。

    圓圓的腦袋癟了一塊，身軀四分五裂，像砸爛的西瓜一樣淌著黏膩腥臭的碎沫和血漿，濕滑的腸肚攤開，四肢也詭異地扭曲著，一點也不像或是電視劇里描繪的那樣浪漫唯美，反而惡心的像下水道里的餿水。人死了，就是死了，不過是一堆招惹蒼蠅的爛rou罷了。盡管他生前無比帥氣聰慧，名牌加身，光鮮亮麗，死后還不是一樣，化成一灘尸物。

    時霄摸到了他耳垂上的藍鉆耳釘，在他還沒瞎之前，他曾見到過那顆寶石的光芒，反射著太陽的璀璨，深幽而絢麗，即使是不懂寶石的他都能分辨出來，真或假，真鉆或水鉆，一眼即分。

    那是他的同班同學，他摸出來了。

    不知何時，四周突然圍滿了人，到處鬧哄哄的，nongnong的血腥味都掩蓋不了汗臭人氣，聞聲趕來的同學老師看到的，就是他滿手鮮血，握著死人頭顱的畫面。

    有人拍下照片錄下視頻發到了網上，吃人惡魔的名號從此打響，網暴開始。

    那是段漫長難熬的時光，陌生的異樣的眼光形影相伴，之后，學校將他強制勸退，他失去了離家的借口，自此被父親鎖在暗無天日的房間內，直到第三次自殺，才被送進醫院轉進精神科。

    那是時霄最不想回憶的片段之一，可他想出去，覺得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療，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很積極很積極的表達自己?？杀蝗松钔诘母杏X實在受不了，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地上供眾人圍觀似的，恥辱不堪。

    他自動跳過這句話，選擇沉默。

    趙醫生打了個冷顫，企圖調節現在的詭異氛圍，干巴巴笑著：“啊哈哈……對了，眼睛好點了嗎？”

    時霄抿了抿唇，不帶一絲情緒波動道：“……趙醫生，我已經瞎了。是眼球破裂，不是視網膜，現在，以后，永久，永遠，都不能視物?！?/br>
    趙醫生尷尬地打了個哈哈，隨口道：“不要那么悲觀啦，現在科技這么發達，說不定，還能治好呢！”

    時霄遲疑地“嗯”了一聲。

    好，他不悲觀。

    不悲觀，就能放他出去，逃出時從容的監視和控制，再等一等就好了，馬上就是十八歲，可以獨占一個戶口，離他遠遠的。

    時霄只接受醫生的第一個說法，不要悲觀，畢竟能不能出去還要看他的評價。至于科技這么發達……那可以治好他的心病嗎？還能治好的話……哪家醫院愿意免費給他做手術嗎？

    不，沒有，都沒有。

    他不是富二代的命，命運也從未眷顧過他。

    他只是上帝翻云覆雨間，忘卻在風浪里飄搖著的浮游而已，那么卑微，無用，腐爛，惡心。怕是死了都是罪孽深重，千刀萬剮，挫骨揚灰都沒用，惡臭永遠不會消散。

    呵……

    “好了，今天的閑聊到此結束，我很滿意。首先，恭喜你，經過我們醫院的治療，現在明顯有了康復的跡象，可以申請出院了。出院后，一定要記得定期復診，保持心情愉悅。祝你一路順風！”趙醫生拍拍白大褂上不存在的灰塵，笑著和他握手。

    時霄怔愣了一瞬，不解道：“趙醫生，我沒申請出院??？”難道是時從容？如果是他，那他打死都不出去。

    趙醫生微笑著朝他解釋：“你是沒有申請出院，但是你的資助人幫你申請了，也經過了你父親的同意?！?/br>
    “資助人？”

    “對，一個有錢的富豪，說是聽說了你的故事很感動，愿意贊助你到治療康復。后面觀察期的日子，在他家療養就好?！?/br>
    “感動？”哪門子的感動？時霄扯了扯嘴角，心中冷笑，是聽說了他吃人的名號感動，還是他幾次自殺未遂的感動？真是鬼扯！

    一輛漂亮的法拉利停在醫院大樓外，接他的人穿著黑白制服，恭敬又禮貌，時霄問了才知道，那是人家的司機，至于那個富豪，似乎正在忙什么，直到他進入高檔小區，都沒露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