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宋阮眼睛濕漉漉地瞪著敬忍，眼淚順著臉頰一滴一滴地流落，卻仍然一句話也不說。

    “乖寶，哥哥說錯話了是不是？”

    宋阮低垂眼簾搖搖頭，還是不肯回話。

    敬忍看著宋阮這樣子真是又急又氣，躲著宋阮扎著滯留針的左手把人圈在懷里：“好孩子，告訴哥哥?！?/br>
    敬忍側坐在床邊，將宋阮半抱在懷里，撫著宋阮的臉，語氣軟得不像話。

    宋阮終于還是憋不住心中的委屈，腦袋一拱依偎進敬忍頸窩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我到底還要多懂事你們這些人才能放過我啊——無論我多乖巧多努力，你們總是只看得到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自己不敢再喜歡我自己了，我順著你們的話說，我站在你們的一邊，我也覺得自己這不好那不好，可你們呢，又說我不該自輕自賤，我是自輕自賤嗎??！我是嗎?。?！嗚嗚嗚嗚嗚——每一次我這樣質問的時候人們就說是你自己愿意這樣做的啊，好，我自己愿意這樣做的，我想活下去啊，不然你告訴我，一個領養的平平無奇的孩子他們百般容忍千般夸贊，我，我我竭盡所能都得不到哪怕一句的夸獎，還要我怎么做啊，還要我怎么做??！我理解你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不奢望你們滿心滿眼都是我，我特別感激你們能喜歡我，我受寵若驚真的，可是我從來也沒敢奢求什么，真的沒有過，為什么我不奢求我要求我乖巧無比你還要發脾氣呢?。?！有誰在乎過我的感受嗎！有嗎?。?！”

    宋阮喊得越來越大聲，哭得越來越大聲，直至忘記自己手背上還扎著的滯留針，攥著被角痛哭失聲，鮮血順著針眼處冒出，宋阮卻只是因為疼痛而哭得越發酣暢，全然不顧抱著自己的敬忍被自己抹上了多少的鼻涕眼淚。

    不過敬忍也無暇顧及這點小事了，他滿眼自責地摟著宋阮，甚至不知道能再說點什么好讓阮阮不再哭了。

    “好孩子，我的好乖乖，哥哥不該這樣說阮阮的，哥哥沒有理解阮阮的感受，哥哥錯了，哥哥抱抱啊，乖，哭出來就好了啊?！?/br>
    敬忍只能如此抱著崽子柔聲哄著，等著小崽兒哭累了漸漸平復下來。

    宋阮漸漸哭好了的時候，何難已經回來了。只是今天何難看起來有些怪，敬忍一眼便看出來了。

    何難挨了打。

    敬忍朝何難搖搖頭，暗示他先不要開口。何難眼神示意知道了，坐到床邊，看著宋阮窩在敬忍懷里，隨著呼吸時不時抽噎倆下，但已經快睡著，便輕手輕腳地隔著被子拍拍人肚肚，沒有弄醒宋阮。

    可是當他看到宋阮手背上滲出的血跡時，還是忍不住皺緊眉頭，握起宋阮的手。

    “哥，抱緊阮阮，這個針頭已經歪了，必須要拔出來，不然等得更久他就會越疼?！?/br>
    敬忍呼出一口氣，圈緊了小崽兒。

    何難拿起放在床頭托盤里的棉簽，小心翼翼撕開固定針的膠布，按著棉簽迅速將針拔出，果不其然宋阮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用力掙扎，還好敬忍抱得足夠緊，宋阮沒有掙扎得動。

    “疼...”宋阮啞著嗓子哼唧，聲音里滿是委屈。

    “乖乖，是哥哥，不怕啊?！焙坞y按著針眼的位置，柔聲安慰宋阮。

    “哥哥..你的臉...”

    何難迅速將頭偏到一邊，不讓宋阮繼續看。

    “乖乖，睡吧，他沒事，剛剛撞門上了而已?！本慈碳皶r在宋阮耳邊打岔，逗笑了宋阮，便拍著宋阮后背繼續哄人睡覺。

    宋阮確實累了，胃疼，輸液，大哭，睡不安穩，兩個人這樣圍在他身邊讓他安全感倍增，沒有一會兒便沉沉睡去了。

    敬忍想將睡熟的宋阮放回被窩里好好睡，可宋阮卻攥著敬忍的衣角不肯松手，敬忍心疼地親了親宋阮的額角，不再試著將宋阮放回被窩，只給人攏了攏被子。

    何難從旁邊搬了把椅子坐到敬忍對面。

    “說吧，誰打的？”

    “...宋阮母親?！?/br>
    “你不是說去找楚老師，怎么挨打挨到阮阮母親那里了？”

    “是，我本來是去找楚老師的，但是趕上宋阮母親在那里做客，沒說兩句他母親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打了我?！?/br>
    “這是跟我抱委屈上了？”

    何難失笑：“滾蛋。搞定了?！?/br>
    敬忍眉毛一挑：“搞定了？”

    “她要的無非是面子，我給了她面子就搞定了?！?/br>
    “...你把什么給她了？”

    “不過是一些身外之物而已?！?/br>
    “身外之物？何難，賣身給哥哥吧，你是嫌你哥我熬的夜還不夠啊?！?/br>
    “但是現在阮阮終于安全了?！?/br>
    “說到安全，楚老師那里你有問到什么嗎？”

    說到這個，何難突然不再開口，皺著眉頭坐在那兒面色深沉。

    “很嚴重么？”

    “嗯，絕不輕松，而且，從楚老師那里得到的信息，阮阮到現在都還沒有對楚老師完全卸下防備，有一些事情可能宋阮還在瞞著楚老師，另外，心理資詢的事情，楚老師答應轉交給我，只是需要每周去匯報一次情況?！?/br>
    “楚老師還真答應了？”

    “答應了，楚老師說心理資詢對信任感要求很高，如果是我來做，可能對軟軟來說會更好一些?！?/br>
    “好?！本慈叹椭藙萦峙牧伺乃稳?，讓人睡得更沉一些。

    “我去安排阮阮做胃鏡的事吧?！?/br>
    “等等！”敬忍將何難喊住了。

    何難回頭看著敬忍。

    “你那個臉，先自己冰敷一下吧，都腫成什么樣子了?！?/br>
    何難朝敬忍一挑下巴，不置可否地出門了。

    胃鏡室門口，宋阮摟著敬忍的脖子，說啥不給何難碰。

    “阮阮聽話！”

    “我不聽??！”宋阮摟著敬忍的脖子更緊了些，敬忍眼瞅著臉都憋紅了。

    VIP室有VIP室的好，比如這樣摟摟抱抱哭哭鬧鬧的樣子至少不會被人圍觀。

    再比如，有人打小孩兒也不會有人出來攔著。

    “要么松手，要么我打你屁股了??！”何難兇神惡煞地嚇唬人。

    宋阮哼唧著側了側身子，既不松手也想躲開何難打人的手。

    “嗚——”

    “哦哦好寶寶不哭不哭，這二十多歲怎么比個小孩兒還能哭呢？好了好了乖乖不哭不哭啊，何難嚇唬你呢，不打不打啊?！本慈虛е套虞p車熟路地哄，這要是讓葉姐看到了保不齊得夸一句專業呢。

    “誰說不打了！打！狠狠地打！”何難說著就將宋阮從敬忍懷里往外拔。

    果不其然，宋阮哭得更大聲了。

    “我數三個數，松手！一！”

    “二！”

    宋阮滿臉是淚地被何難拽出懷抱，這回倒是挺聽話松手了，可是孩子看著要多可憐又多可憐，攥著自己衣角縮在原地不敢動。

    “阮阮乖，很快就好了，把這杯藥喝了吧?！?/br>
    “這是什么...”

    “麻藥，喝了才能做胃鏡，不然你會疼的?！?/br>
    宋阮皺著小臉兒把藥喝了，等著時間到了被何難摟著送進了胃鏡室。

    檢查報告出來的時候，宋阮正被敬忍喂著粥，何難看到那上面顯示的慢性淺表性胃炎幾個大字，就忍不住怒從心頭起。

    果然，這孩子的身體真的不是還可以有所懈怠的程度了。

    何難回到休息室的時候，臉色陰沉，嚇得宋阮顧不得敬忍喂到嘴邊的粥，神色慌張地望著何難。

    “慢性淺表性胃炎，阮阮，以后你喜歡的那些冰品零食火鍋燒烤，你可以跟他們暫時先說再見了。等你出院，我們會給你嚴格的飲食和健身方案，你的心理治療已經轉移到我這里，以后我們會對你的生活全權負責。至于你的工作，我們已經以協助技術支持的名義將你借調到敬忍公司一年，這一年內你必須把身體養好，否則你有得挨揍，聽清楚了沒有！”

    何難越說越氣，語氣中的怒火已經無法掩蓋，宋阮一句不敢反駁，只低垂著頭任憑何難說教。

    敬忍這回難得的沒有幫宋阮說半個字。

    笑話，天知道當他聽到宋阮已經把自己作成慢性胃炎的時候他氣得都想當即揍孩子一頓了，還幫他說話呢，想得美。

    “阮阮，何難說的對，以后我們會對你很嚴格，聽清楚了么？我們向你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但是你的日常生活會被我們全權看顧，我們不再允許你有諸如自己私自叫外賣、買冰激凌的權利，你的社交活動我們不會干擾，但是如果聚餐吃什么，你需要向我們報備，我們會給你修訂那幾天的飲食計劃以保護你的身體，聽明白了沒有？”

    何難和敬忍兩個人一人一段的說，也不管宋阮已經聽傻了，坐在那兒猶如一只午睡的老黃牛。

    “阮阮，這件事情我們不會給你拒絕的權利，所以你也不需要思考什么，我們不會干擾你正常的社交活動，只是為了保證讓你的日常生活健康起來而已?！?/br>
    敬忍說得斬釘截鐵，的確絲毫不給宋阮反映的空間。

    不過宋阮雖然看起來已經有些傻愣愣的，但其實內心卻無比安寧。

    因為他想他終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