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何難是神外的大夫，再加上這家醫院的性質，能夠來這家醫院動神外手術的人，要么是病得極重，要么是有錢人家來尋個穩妥，所以何難并沒有普通醫生那么忙碌。但是何難是一個十分敬業的醫生，所以他會定期去到急診科鍛煉，即使他已經是這家醫院的正牌院長了，但那是繼承，不是憑本事得到，所以他始終不敢因此而松懈。

    敬忍和何難帶著宋阮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門診上班的時間，所以只能去掛了急診，或許一些普通的醫生對何難不是那么臉熟，但是急診科一定人人都認識他們院長。所以當他們發現院長親自帶著兩個人來的時候，個個仿佛突然被抽考一樣如臨大敵。

    好在出于院長對急診科運作效率的重視，這次急診科的“抽考”成績還算不錯，檢查報告出具及時，醫生問詢內容合理合情，藥物選擇合理，拿到診斷結果和開出的輸液藥品之后，宋阮就被敬忍和何難帶到了何難的辦公室趴著。

    “就在這里輸液吧，不會有別的人來打擾阮阮休息的，等一下我去喊葉姐上來，我剛剛看過了今晚兒童輸液室不忙，葉姐擅長哄小孩打針，讓她來給阮阮做皮試和輸液吧?！?/br>
    “好?！本慈逃檬直撤魅ニ稳铑~頭的冷汗，面色凝重。

    “哥，”何難有些慎重地開口，“阮阮的血常規報告看起來，可能需要做個胃鏡好好檢查一下才行，他可能已經是慢性胃炎了，等阮阮恢復過來以后，咱們必須要非常嚴格地照顧好他才行?！?/br>
    敬忍回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側的何難：“好，我知道了，我會安排好的，你去喊葉姐來吧?！?/br>
    何難點點頭，不再說什么，推門出去了。

    葉姐是一個見過風浪的兒科護士長，所以脾氣好有耐心，還特別擅長逗小孩子笑。另外，有一個十分隱晦的因素是，葉姐家的兒子是喜歡男性的，而且和他的伴侶過得也有滋有味，葉姐也坦然地接納了兒子的選擇。

    何難不想讓阮阮消耗能量去面對不必要的傷害。

    宋阮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其實是不清楚的，不過想來即使是清楚的，他也還是會這么作的，畢竟他自己所不能開解的那些問題，他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逃避。

    宋阮怕疼，因為他自己本身就對自己的身體不夠愛惜，最迷茫的那段時間他去醫院的次數太多了，多到后來宋阮看到針頭就會忍不住瑟瑟發抖的程度。本來宋阮是知道自己什么消炎藥物過敏的，可是他現在疼得已經接近于半昏狀態，哪里還有精力去回人家大夫的話，大夫液之后依照慣例先安排皮試再決定能用什么藥。

    葉姐進到院長辦公室的時候，宋阮斜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縮成一團，敬忍坐在宋阮枕邊，大手撫在宋阮頭頂。以葉姐見多識廣的眼界，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他們這位如此信任急診科能力的院長會專門喊自己這個兒科護士長來給人做皮試。

    “小朋友，聽得到阿姨說話嗎？”葉姐蹲到宋阮臉前，尺度恰當地輕拍宋阮肩膀。

    宋阮嚶嚀一聲，手卻仍然捂在胃的位置不肯松開。

    “阿姨知道小朋友肚肚痛，是不是？來，把手手給阿姨好不好，阿姨保證不會痛的哈～”葉姐不愧是專業哄小孩的選手，宋阮半昏半醒的狀態還是順從地將手伸給了葉姐。敬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孩兒的雙眼，何難則坐到床邊輕輕扶住宋阮的手臂，不讓人掙扎亂動。

    皮試一定會疼，就怕小孩兒掙扎。好在宋阮雖然順從身體感受地掉了眼淚，卻沒有給敬忍和何難出什么難題。

    皮試結果要等十五分鐘才知道，小孩兒從藥劑推進皮膚那一刻就開始哭，于是葉姐就看著他們那向來冷若冰霜的院長坐在床邊，輕輕拍著宋阮的后背哄孩子：“乖阮阮，不哭了，已經扎完了，我們阮阮一會兒就不疼了，乖啊我們阮阮...”

    這下不知道多少醫院的少男少女要因為何難這對宋阮的寵愛勁兒而大哭一場了。

    等到宋阮終于輸上液側躺好的時候，敬忍和何難都出了一層薄汗，因為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小孩兒因為藥物的作用也不再像剛才那樣疼了，只是面色看起來還是有些蒼白。

    “阿難，我們有軟肋了?！?/br>
    何難望著敬忍的雙眼，眼神中只有堅定和溫暖。

    “安排安保吧，既然咱們決定是他了，那就要好好保護他才行?！?/br>
    何難點點頭，仍然只是望著敬忍不說話。

    “你怎么一句話都不說？”敬忍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何難深深吸一口氣吐出，看向地板：“阮阮一定有比較深的心理問題，然而到現在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覺得咱們隊阮阮的了解還不夠多，我很擔心?！?/br>
    “如果是別人，我們可以不必顧及地調查，但是阮阮，我想你和我都不會舍得?！?/br>
    何難點點頭：“是的，所以我想去和楚老師聊聊，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想把阮阮的心理資詢轉到我這里來親自跟進。他在傷害他自己，我很擔心?！?/br>
    這次換敬忍一言不發。

    “現在太晚了，明早我去聯系楚老師。這輸液瓶里面有安神鎮定的藥物，阮阮可能會因為藥物和身體原因睡到明天早上，你今晚要看好他不要亂動，我需要去圖書室查閱一些資料，不然我擔心楚老師不會放心把阮阮交給我，而且最重要的是，楚老師的敏銳，一定會知道所有?！?/br>
    敬忍拍拍何難的肩膀說道：“無論如何，我們需要去面對，我們必須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br>
    何難勾起一個沉重的微笑，推開門走了出去。

    敬忍回到床邊看著宋阮那乖巧的睡顏，暗自握住了拳。

    乖乖，即使我們相信你有能力保護好自己，我們也不敢就這樣看著你拿自己的身體去冒險，所以即使你會因為自由慣了而感到不適，我們仍然要接管你的生活，我們不敢給你別的選擇了，所以乖乖啊，好好成長吧.....

    宋阮第二天醒得不算早，但因為身后的疼痛和胃部的不適，他仍然覺得精氣神沒有恢復回來。

    “乖乖醒了？好點了沒有？”

    映入宋阮眼簾的是放大版的敬忍的臉。

    宋阮迅速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他昨晚吐了，早上醒來還沒刷牙，嘴巴味道一定很大。但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敬忍大力抓住了。

    “剛醒就亂動！還扎著針呢動什么動！”敬忍擔心小孩兒因為過于強烈的動作會被針頭傷到，因此語氣里帶有些許焦急。

    這時候宋阮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滯留針，怕針的小崽兒瞬間乖巧了。

    “阿難哥哥..呢？”宋阮環顧四周，找了個好方向來轉移話題。

    “剛醒就找他啊，他忙著呢，沒工夫管你?！本慈逃幸舛号『?。

    宋阮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不再問何難的去向。

    敬忍這時候終于是心疼了。這小孩兒啊，哪怕這樣讓他會覺得自己沒被重視的話語，他都還是好好地認了。

    “乖寶，何難有點急事要處理，沒有忽視你，哥哥說錯話了，不難過好不好？”

    宋阮眨巴眨巴眼睛：“...我沒有難過?！?/br>
    “可...”

    “我知道分寸的，哥哥不要怕，我不會奢望那么多?！?/br>
    得，一句話，敬忍從心疼變成了憤怒。

    “宋阮，”敬忍忽然連名帶姓喊人，小人兒饒是縮在床上都還是打了一個哆嗦，不明所以委屈巴巴地望著敬忍垂在身側微微握拳的手，“剛剛這句話，先記你二十藤條，等你恢復好了自己去陽光房跪著等罰?！?/br>
    宋阮身后還沒好利索，余痛尤在，這下子像是終于找到了這一晚難受疼痛委屈的發泄口似的，把小臉兒埋在自己臂彎，嘴巴一癟，哇的一聲哭開了。

    “誒，寶寶..”敬忍眼瞅著孩子一氣呵成的動作然后開哭，身體比腦子反應快地俯身將小孩兒揉進懷里。

    “寶寶，看著哥哥寶寶，告訴哥哥為什么哭好不好？”敬忍看得心疼，剛才那兇巴巴的語氣也蕩然無存。

    宋阮吸了兩下鼻子，淚眼婆娑地看著敬忍，不說話。

    “好寶寶，告訴哥哥?！本慈梯p輕拍拍宋阮哄著人。

    宋阮輕哼一聲，還是依賴懷抱的溫暖蹭了蹭敬忍的臉頰：“疼...后面好疼，哥哥還嚇唬我，胃也疼，頭也疼...嗚嗚嗚我這么疼哥哥兇我...”

    “啊好了好了，寶寶最乖了是不是，哥哥錯了哥哥不嚇唬寶寶了啊，寶寶乖，咱們不哭了，你喝水太少了這樣哭不行的知不知道？”

    宋阮抽噎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瞄著敬忍：“那..可以不要罰我那二十藤條嗎？”

    “不行?！?/br>
    敬忍恢復理智。

    “再哭一聲就再加十下?！?/br>
    剛咧嘴作勢要哭的小孩咬咬下唇，沒敢再哭出聲來。

    “還哭不哭！”敬忍煞有介事地繼續嚇唬小孩兒。

    宋阮砸吧砸吧嘴，搖搖頭，嘴里嘟囔了句什么。

    “說什么呢？讓哥哥也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