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一屋檐下
季嶼和莊亦麟是在去年春天認識的,那時候的季嶼大學畢業沒多久,在某私企實習結束后就辭職,約上自己的大學同學兼死黨賀瀾,創立了屬于他倆的室內設計工作室,正式開始在這個城市的拼搏。 季嶼不是本地人,還沒在這個大城市站穩腳跟的他把爸媽給他的生活贊助全都作為事業啟動基金投入到工作室,然后一窮二白手上不剩幾個子兒,連租房子都成了問題。 恰逢這個時候,季嶼早已在本市安家落戶的姑姑一家子要移民澳洲,空出一套別墅沒人住——嚴格來說也不是沒人,姑姑說這套別墅一直租給一個鋼琴老師,都租五年了,如果暫時沒地方住,就跟人鋼琴老師先合住著,順便幫她收收房租看看家。 這對當時打個倒立身上都掉不出個鋼镚兒的季嶼來說無疑是瞌睡遇著枕頭的好事,滿口答應下來,第二天就收拾著行李迫不及待的搬進姑姑的別墅了。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莊亦麟時的場景。 那天是下午兩點多,季嶼提著行李來到姑姑家別墅前,還沒開門,就聽見別墅里鬧哄哄的噪音,像是一群小孩在里面嬉戲打鬧,伴隨著傳出來的還有陣陣歡快的鋼琴聲,正是這鋼琴聲讓本應呱噪的噪音顯得不那么讓人焦躁。 他打開門站在玄關口,擺在眼前的一幕讓他寸步難行:偌大的客廳有五六個孩子圍坐成圈,一起跟著鋼琴音符擊掌打著拍子,每結束一個樂譜章節,就由上一章節中背錯樂譜的小孩去彈下一個章節,如此循環,直至結束。 季嶼對音樂一竅不通,自然也就不懂這幫孩子對音樂的熱忱和激情,更不懂欣賞鋼琴練習曲的旋律,站在原地看著他們歡呼雀躍手舞足蹈,他呆頭呆腦根本get不到其中的樂趣。 直到整段樂譜彈奏結束,這群孩子中唯一一個成年人才面帶笑意的走向他。 “不好意思,剛才在跟學生們玩游戲,中途不能停,讓你久等了?!边@個人穿著一件格子襯衫,外面套著灰色帶帽外套,一條工裝褲,再普通不過的打扮,還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全身上下給季嶼的第一印象就是居家宅男,其它沒了。 “我叫莊亦麟,是鋼琴老師?!边@是莊亦麟第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 季嶼也勉強笑道:“我叫季嶼,是我姑姑……” “我知道,”莊亦麟搶了他的話:“季阿姨昨天打電話跟我說了,除了二樓第二間是我的臥室,其它房間隨便你選?!?/br> 季嶼上樓把自己的行李拿出來歸置好,然后躺在床上靜靜的等著——等樓下那群小孩走光。 等著等著,不知什么時候睡意蒙眼就睡著了,直到耳邊響起幾聲有節制的敲門聲。 季嶼揉揉眼睛從床上起來,打開門,是莊亦麟。 “我覺得既然以后要合住,那提前約法三章是有必要的,你說呢?”莊亦麟開門見山道。 “嗯,”剛一睜開眼睛就面臨這種正經話題,季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他側身讓了讓:“進來說吧?!?/br> “不用,兩句話就完?!鼻f亦麟淡淡的笑著,顯然不愿跟他多有摩擦:“我這邊經常會有學生來家里上課,所以有時候可能會吵到你,但晚上九點半前我的課都能結束,在我不違反租房合約的前提下,你不能以任何理由干涉我正常上課,這些我之前跟季阿姨都有寫在租房合同里?!?/br> 莊亦麟說的這些季嶼都知道,昨天姑姑給他打電話時尤其強調,不能干擾莊老師正常授課,藝術家必須要尊敬。 “沒問題,還有呢?” “沒了?!?/br> 那天是他倆聊天時間最長的一次,從此以后,他們的溝通除了交房租時的幾句流程式對話,就只剩下點頭示好,貌似都沒有興趣對對方進行深入了解。 季嶼因為工作關系,加上新工作室成立以來負債累累,平時不得不拼命工作四處攬活計,基本都是早出晚歸,他回來的時候莊亦麟已經睡了,早上出門莊亦麟就算起床,也是在自己房間里彈琴。哪怕周末倆人偶爾在臥室門口碰上,也是相敬如賓的笑笑,顯得分外陌生,始終保持安全距離。 他倆基本沒有交集,就這么混混沌沌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一年多。 這一年多里,季嶼每次見到莊亦麟,他都是一身中規中矩的穿著,要么格子襯衫,要么白T恤套運動外套,或者是深色毛衣,衣服顏色加起來不超過四種,連拖鞋都是超市十塊錢兩雙的老頭款,還戴一副死板的黑框眼鏡……十足的墨守成規宅直男打扮。 如果不是今晚親眼所見,季嶼打死都不敢相信莊亦麟竟然會有如此讓人神魂顛破的一面,他腦海中反復浮出莊亦麟性感到毀三觀的那副邪魅的面孔,還是覺得不真實……好看的不真實。 迷迷糊糊一覺睡到大天亮,今天是周末,季嶼不去工作室,本打算好好養精蓄銳,但卻被手機吵醒了。 “孽障,怎么了?”季嶼抹了把臉,他跟賀瀾的對話方式一向簡單粗暴。 賀瀾昨天真的喝多了,拖著個破鑼嗓子問:“啊我去……咱們昨天喝了多少?” 季嶼夠過床頭的煙,點了一顆抽起來:“昨天不算小費,一共消費了八千多,賀總,再不開源節流光公關費用就能讓咱們工作室破產?!?/br> “嘶……”賀瀾顯然沒聽進他的話,揉著腦袋沒想明白:“你這意思我昨天還打賞了小費?” “看看你手機轉賬記錄不就知道了?” 對方果然沒再說話,一陣悉悉唆唆的cao作后,只聽見賀瀾隔著手機破口大罵:“臥槽,我怎么加了這么多人……這兩千八是怎么回事……怎么還有一千五?你妹這一千又是給誰的……” 季嶼沒忍住笑開了,瞌睡也不翼而飛:“賀總,咱們兄弟這么些年,沒發現你私人掏腰包這么大方啊,怪不得昨晚那幾個小鴨子老愛圍著你轉,敢情你才是大金主??!” 季嶼說著,眼前又浮出莊亦麟那張略施粉黛卻溫潤柔媚的臉龐。 賀瀾在對面罵罵咧咧,揚言要讓昨天騙他打賞那幾個小鴨子把錢全部還他,季嶼習慣了這個人的咋呼,也懶得搭理,隨便應付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看看時間,還不到十點半,就在他猶豫著是不是再睡會兒的時候,門外一陣悠揚輕盈的鋼琴聲穿堂而過,傳入他鼓膜。 這不是季嶼第一次聽莊亦麟彈鋼琴,只是今天早上尤為顯得觸目驚心,他清晰地感覺到胸口涌出的悸動,隨之而來的是莊亦麟彈鋼琴時逐漸具象的模樣:他閉著眼睛,睫毛黑壓壓的覆蓋著眼瞼,手指靈活的在黑白鍵上自如穿梭,整個人仿佛置身云霧之中,恬靜而美好。 季嶼遲疑著自己該不該在這個時候走出臥室,他不知是怕打斷莊亦麟,還是怕自己尷尬,其實也沒什么好尷尬的,就算尷尬,也該是莊亦麟,怎么都輪不到他。 于是季嶼扣好睡衣鈕扣,去衛生間刷牙洗臉后,下樓準備給自己弄碗泡面。 為了方便上課,莊亦麟的鋼琴是擺在一樓客廳的,他一彈琴,整個別墅都是盈盈亮亮的琴聲。今天季嶼盡量放輕腳步,可下樓時還是不可避免的打擾到莊老師了。 “早??!”莊亦麟扭頭看向站在樓梯角的季嶼,臉上的笑陽光而純良,昨夜的綽約撩人已全數收拾藏好,找不到一絲遺漏在外的媚骨。 季嶼愣怔了一下,繼而回過神來后也跟他打了聲招呼:“……不早了?!?/br> 莊亦麟此時的打扮就跟往常一樣,還是那副路人甲的穿著,蓬松的劉海略長,遮至眉骨,讓他暗藏在眼鏡下的雙眼更顯朦朧水潤,嘴角彎彎的勾起一抹笑意,笑的親切,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你還沒吃東西吧,”莊亦麟看出來季嶼剛起床連胡子都沒刮:“櫥柜上有包子和豆漿,還熱著呢?!?/br> 他倆同住一年多,從來都是互不相干,別說留早點,就連口水都沒給對方留過,今天莊亦麟的反常,讓季嶼不太適應。 “早上我點的外賣,”莊亦麟就像知道季嶼的心理活動一樣:“湊不夠單不送貨,所以多點了些,不嫌棄就湊合吃點?!?/br> 原來是他想多了。 季嶼松了一口氣,幾個包子也沒必要客氣,于是說:“謝謝莊老師,我正好餓了?!?/br> 莊亦麟沒再多說什么,轉身繼續彈琴,季嶼坐在餐桌旁邊吃包子邊注視著莊亦麟纖薄的后背,光是盯著那根忽曲忽直的脊梁就讓他腦子里生出很多生生不息的想法…… 那天從中午到晚上,莊亦麟一直在上課,換著不同的學生,上著不同的課程,季嶼哪兒也沒去,饒有興趣的看莊亦麟上了一天課,直到晚上九點半最后一批學生離開。 季嶼以為上了一天課的莊亦麟會洗洗睡了,誰知他回臥室換了身衣服接著就要出門。 關鍵是這身衣服……一下又把季嶼拉回到昨天的酒吧。 鏤空半透明的襯衫,里面只穿了件淺色背心,雖然莊亦麟穿著長褲,但一看那運動風格就知道肯定不是跟上半身的鏤空裝搭的,他里面穿的十有八九跟昨晚是相同風格的緊身熱褲。 季嶼不由得毛孔一緊:“你還有事?”他換了個婉轉的問法。 “嗯?!鼻f亦麟整理著衣領,背起雙肩包往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季嶼不想問這種問題,但他嘴比腦子反應快。 莊亦麟像是被這個突然越界的提問給問懵了,愣了幾秒隨后笑道:“你不記得自己昨天是在什么地方見到我的嗎?” 莊亦麟光是咧開嘴一笑就讓季嶼渾身顫抖猶如剝落一層皮,一時無語,問了一個更蠢的問題:“你為什么要去那種地方上班?” 當他聽見自己問出這個問題時就已經后悔了,他跟莊亦麟并不熟,哪有權利管人家在什么地方上班,怎么上班,上什么班? 殊不知莊亦麟不但沒有表現出預想中的不悅,反而綻出一個更加無邪的笑:“你猜?” 說完,也不理季嶼什么反應,拉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