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是真的恨他，凌宸在不知道到過了多久的酷刑折磨下意識昏沉地想。

    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么重的傷了，然而這樣的痛苦，倒是讓那本來已經很遙遠，他都快忘了的幼年記憶逐漸清晰了起來，雖然他的母親不會打他打得這么狠，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凌夜叫人拿骨鞭抽他，他的母親當年在他的父親受了氣之后也會這樣把他關在房間里用鞭子打他，凌夜讓人一片片拔下他的鱗片，他的母親在人前受了父親冷落又不好當場發作時也會這樣，悄無聲息地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揪下他的鱗片發泄，凌夜大概是想要借著這樣的虐待來向他報復當年他母親對他的傷害，但這些事情凌宸都早就經歷過了，甚至曾經都習以為常了。

    可是被人捧在手心呵護了四百年，這樣的折磨似乎比記憶中的更加難以忍受。

    凌宸其實并不怨恨自己的母親，雖然也沒有任何愛意，過于年幼時他還不太懂怨恨這種東西，而在去到季明淵身邊之后，他越來越感到她可憐起來了。

    倘若她遇到了一個會愛她的，就算不愛她至少對她有責任心的丈夫，她絕不會變成日后的那個樣子。

    與玄蛟之王結合是玄蛇公主生而具有的責任，她別無選擇，而在成為妖皇之后以前，她也曾經是一個無憂無慮，并不會刻意折磨虐待他人的小公主。

    可是為什么他會可憐她呢？明明她折磨了他十五年，留給他的只有被打罵虐待的回憶，并不是他造成了她的痛苦，明明他才是徹頭徹尾的受害人，也許有的人確實天生足夠堅定而善良，但是凌宸覺得這世上大部分不去責怪反而共情憐憫傷害自己人的人，也許都只是因為本就生活在幸福之中或者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溫柔港灣罷了。

    至少凌宸自己是這樣，如果沒有去季明淵的身邊，也許他跟現在的凌夜并不會有什么區別。

    大概只有傷徹底地被治好了，才能夠心平氣和地去回想起曾經受過傷的事情。

    而且凌宸現在甚至逐漸理解起母親對父親的執念起來了，可能愛就是這般讓人性情大變的東西，而他……果然是他母親的孩子，只是他母親做的事或許還能被人憐憫，他卻是完全不配被人原諒。

    因為季明淵對他完全無可挑剔，然而他卻欺騙隱瞞了他這么多年，現在還失手被抓讓凌夜拿他當要挾來勒索他的師兄。

    凌宸其實在去找凌夜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自殺的毒藥，就算他此行沒能殺了凌夜，他也不想被抓住被拿去威脅季明淵，但是凌宸在不敵那些黑衣人拼命留下足夠的信息已經咬破口中的毒藥準備自盡之時，卻是被凌夜強行以血脈契約保下命來，凌宸真是不敢相信凌夜會因為這種原因對他使用血脈契約，玄蛟一族的血脈契約，通過同源的龍族之血強行連接生命，凌夜平攤了那致命之毒對他的一半傷害讓他活了下來，更要命的是現在如果凌夜死了他也會死。

    毫無疑問，凌夜是想借此讓季明淵不敢殺他。

    現在他成了師兄最大的拖累與麻煩了。

    這簡直是凌夜預想之中最糟糕的走向，而導致這一切的都是因為他的一己之私——如果他沒有抱著僥幸覺得自己有可能獨自解決這個問題，而是在發現凌夜與天魔有勾結時就向師兄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妖族的秘密——

    那就算他依舊不能再呆在師兄的身邊，至少也不會給季明淵帶來現在這般的危險！

    一般人知道凌夜同天魔有勾結也許未必會很在意，因為天魔的力量轉移有著極為苛刻的條件，憑凌夜明面上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放出天魔的，但是凌宸是妖族曾經的太子，所以他很清楚某個在妖族之中只有玄蛟一脈才會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妖族圣地龍神祭壇之下以陣法束縛著“冰”的天地之靈，而且龍神祭壇有著能獻祭整個妖族領地的獻祭陣法，天地之靈是放出天魔力量的“鑰匙”，獻祭妖族可以得到無與倫比強大的力量——所以倘若凌夜真的想與這片世界同歸于盡，他是真的有可能可以放出天魔的。

    可是如果凌宸要告訴季明淵跟顧弦歌這個秘密，他就必須得先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

    凌宸……猶豫了，動搖了，所以導致了現在這個局面。

    他本來想著，就算不能殺了凌夜活著回去，至少也要當場自盡——因為凌夜的龍族血統應該是不夠的，開啟龍神祭壇需要足夠濃度的龍族血統，現在整個玄蛟一族只剩下他跟凌夜兩個子嗣了，如果凌夜想要強化自己的龍族血統，他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個是吞噬同樣具有龍族血統的玄蛇一族，一個是吞噬作為血親的他，通過吞噬進行的龍族血統的強化有著很高的風險，從他跟凌夜的戰斗中看，凌夜暫時還并沒有做這個，那他如果想要去吞噬玄蛇這一個種族，就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他已經告知顧弦歌和季明淵天魔之事了，凌夜又殺了他——他強大的師兄一定有能力在凌夜強化血統之前就殺了他。

    所以就算他沒能殺了凌夜，只要他當場死了沒被凌夜吞噬，凌夜也不會再能給師兄造成威脅了。

    但是……

    凌宸滿心痛苦，凌夜強行跟他結成了血脈契約，雖然這樣凌夜就不能夠吞噬他了，他卻也因此成為凌夜控制的傀儡，凌夜對他的那些折磨拷打都不算什么了——凌夜竟然cao控他重傷了顧弦歌——

    意識從恍惚中清醒看到顧弦歌在他面前倒下時凌宸的腦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他完了，徹底完了——倘若說之前的一切季明淵都還有可能在日后偶爾與他再見見面說說話，但現在他重傷了顧弦歌——

    季明淵絕不會原諒他了！

    他跟師兄之間的情誼，不會再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本來就是在謊言上建立的關系，本來的這一切，就是他不該，也不配得到的。

    凌宸感到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就好像當年在去找季明淵之前那般絕望迷茫，但是當年在他最絕望迷茫的時候他遇到了季明淵，他遇到了照亮溫暖他的光。

    現在再也不會有光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了。

    凌宸閉了閉眼，那至少……

    他也得讓師兄帶著重傷的顧弦歌，活著安全地離開這里。

    ……

    季明淵在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時候突破了大乘，天劫云籠罩在昆侖山上，白衣的劍修在閃爍的雷霆之間狠厲地出劍攻向面前的妖皇——顧弦歌被凌宸所傷，中了玄蛟之毒，玄蛟之毒是天下奇毒，只有玄蛟內丹可解，所以在帶顧弦歌離開這里之前季明淵必須得先拿到一條玄蛟的內丹，他的劍還沒有到凌夜的面前便已是被一旁的黑衣人攔下，縱使已經突破大乘，季明淵卻依舊看不出這黑衣人的修為，然而現下雖然他剛剛突破大乘，靈力交鋒之間卻已經絲毫不輸于這實力高深莫測的黑衣之人，季明淵神色冰寒，數劍交鋒之間便是直接斬下了那黑衣人一臂，然而明明已經失去了一只手臂，這黑衣人看他的目光卻更加狂熱起來，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渴望已久的東西，季明淵深深蹙眉，頂著這讓他感到異常危險的目光抓住了這黑衣人動作間的破綻一件刺向要害，這黑衣人被他一劍穿喉，竟是整個人化成了一縷黑煙，季明淵一怔，這縷黑煙已是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相同的黑衣人：

    “——？！”

    季明淵稍微愣了一下，這種情況他從所未聞，這兩個相同的黑衣人比起先前的黑衣人修為完全沒有降低，就好像完全的復刻了一般，因為燕月的緣故季明淵對魔修功法也有所了解，這在魔修之中也是怪異至極的事情，不過季明淵面對這般兩人的圍攻倒也沒有落于下風，他很快便又斬殺了其中一個，而這一個被斬成兩段之后也又變成了兩個完全一樣的黑衣人，戰力修為同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很顯然，這些不知種族的黑衣人是不能被普通修士的攻擊手段殺死的，甚至只會因此讓他們越來越多罷了。

    但是季明淵想起了凌宸之前留下的信息，如果這些黑衣人的力量與天魔有關……那此時他突破的天劫正是天道之力，或許可能對這些黑衣人有用。

    季明淵當即在天劫云的劫雷之間同三人纏斗起來，順利地引得其中一個被劫雷劈中，黑衣人在金色的天雷之下瞬間化成了塵埃飛逝，沒有再繼續分成好幾個，然而另外兩個黑衣人見季明淵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弱點，竟是自己又自行分裂成了數人，季明淵四面受敵，漸漸地便有些吃力了起來，但他依舊不愿意退縮，他不能退……他必須得殺了凌夜拿到凌夜的內丹才能救顧弦歌！

    而正在戰局如此焦灼之時，季明淵忽是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銀發的魔修沖進了劫雷之下，為他擋下了部分來自側面的攻擊：

    “你沒事吧明淵？！”

    “燕月……”

    季明淵怔了一瞬，燕月怎么會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