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位復制體的腦機裝置與普通復制體不同，似乎是舊版的緣故，一些電子元件是內置的，需要定期攝入電源。

    像這次的過度耗電，對它的身體是極大損害。如果徹底斷電達到一定時間，對系統和記憶都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31號將昏死的小少年送進維生艙。失去意識的男孩蜷縮著，仿佛感覺到冷?？粗切┫笳麈溄映晒Φ男盘枱糸W爍著變綠，31號才放下心，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也試圖將擬合了原型舒人格的芯片拔出來。事發的時候他躲在柜子里，并沒看清那個場景。但能夠讓那主人如此忌憚的事物，必然也十分兇險。

    可那個芯片的接入口帶著極高的過載熱度。他剛一接觸，就被燙到了手。

    31號怔怔的看著男孩的后腦，他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忍耐這種疼痛的。

    經過一個小時的充電和修復，下位體終于逐漸有了生命反應。

    “申請開啟?！?1號對著維生艙低聲道?！叭鎾呙铏C體?！?/br>
    【收到?！?/br>
    【啟動成功?；A掃描通過。數據未損壞。是否繼續喚醒？】

    “確認?！?1號終于放下心。

    或許因為下位體不是完全的人類的緣故，它的舊版腦機系統有一套接入畫面。

    【歡迎，通用警報裝置，您的編號是XOxxxx】

    【時間校正，地區校正，智能模塊繼承……】

    下位體這個秘密基地都是從廢棄或淘汰的裝置拼湊改裝而來，屏幕也有些老舊。31號依稀看到一個男孩的輪廓，抱著膝蓋出現。

    【……有人，在呼喚我么？】男孩的聲音不太穩定?！敬蠹叶己脜柡??！?/br>
    【我的制作者也很厲害？真的嗎？】

    男孩的聲音有一些波動。

    【……我會是一個有用的裝置么？】

    【為什么，不激活我呢?！?/br>
    【舒？舒？你聽不到我么……】

    男孩的問句逐漸變成自言自語，然后這個形象快速地熄滅了。

    31號垂眸。他或許知道了這孩子為了他隨口的愿望，如此奮不顧身的原因。

    這短短的一段，對于它來說就是百年的等待。

    在這個可怕的莊園，有人為了愛活著，有人為了恨。但也有的人，為了追索一句存在于世界的肯定。

    接下來是冗長的開機流程。熟悉原型舒履歷的31號已經能倒背如流。

    這些許可和協定，大部分是當年舒設立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腦機使用三大禁令”。

    【和人工智能不同。腦機系統的應用未來或許十分廣泛，也十分兇險。為了安全使用，我設下一下規則……】

    這些禁令，被舒編入了腦機系統的底層框架，被稱為牢不可破協議。

    【第一，禁止侵害；

    第二，禁止共聯；

    第三，禁止越界?！?/br>
    原型舒是一個天才，他從來拋出結果，很少解釋。第一和第二條很好理解。唯有第三條，人們至今不能理解他的確切含義。三大禁令也一直是人們研究的課題。

    31號給維生艙推開一條縫隙，等待系統宣讀完禁令，迎接徹底的蘇醒。

    【設備異常?！烤S生艙忽然閃爍了兩個紅燈。還等不急31號cao作，就見屏幕飛快地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下位體的眼瞳開始閃爍。曾在31號意識中出現的編碼再次閃現。

    【后臺方式啟動。脫機安全啟動?！?/br>
    31號有些困惑，這意味著下位體正在繞開腦機系統的中樞驗證。他還從未聽說有這種事。

    畢竟它是一個特例，還是原型親自編寫的緣故吧。

    【任務已更新，請注意時效?！吭緦儆谌畹奈恢?，機械的提示在他們共聯的腦海閃過?！緩娭迫蝿?/3　絕對自由】

    那男孩突然一顫，在開口之前，就用手將后腦的芯片拔了出來，甩到地面。

    一股皮rou焦糊的味道彌漫開來。

    “啊，你……好?！?1號準備好的問候，也定格在這個瞬間。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簡單的問候，他竟然有些緊張。

    【你好，31號?！啃∩倌攴鲋S生艙的邊緣，胸廓劇烈起伏?！尽秒U?！?/br>
    原本堆積的疑惑，此時也變得不那么重要。31號看著男孩的睫毛在暗中緩緩閃動，竟覺得恍然隔世。

    “下次，不要這樣了?！彼麕退樍艘幌骂^發，語氣沒有變化，動作卻是輕柔的?！案鎰e不應該這么殘酷?！?/br>
    男孩眨了眨眼?！緦Σ黄??！?/br>
    “也不用總說對不起?！?1號嘴角動了動，沒能完全笑出來?！澳悴欢?，也沒有關系的?！?/br>
    ＊

    下位體不太明白31號的態度為什么有了微妙的變化。它用虎牙咬了咬指節。果然人類是很費解的。

    對于它制造的舒人格模型，31號也表現出完全相反的態度。

    【……我以為，你會覺得很成功?！?/br>
    一大一小，兩個相似的少年擠在昏暗的維生艙中，相互挨著。

    “太危險，不行?！?1號打斷它?！叭绻皇悄莻€瘋子哪根筋搭錯，把當時的你認成了什么人。你可能就……總之，你絕對不能在自己身上用這個?！?/br>
    【好吧?！肯挛惑w悻悻地，【我也沒想到，這么簡單的模型都超出我的運算范疇。不過我拷貝了那個人的復寫舒記憶，或許……能夠破譯一些?！?/br>
    31號原本想要說些什么，聽到這里有些激動?！澳愕囊馑际?，我們可以掌握舒的記憶了？”

    【只是一部分，他們兄弟共同經歷的部分?！窟@也是下位體冒著徹底斷電風險也要繼續的原因?！疚矣X得原型舒好像對他的兄弟，隱瞞了什么……】

    31號聽說能夠瀏覽偶像的事跡，特別是記載中沒有的青少年舒，一時極為振奮，也顧不得下位體的分析，催促它趕緊解析。

    【很奇怪，目標復寫的記憶好像只到二十歲左右?！啃◆[鐘粗略將那些記憶的時段排列了一下?！驹僦缶蜎]有了?！?/br>
    少年的影像仿佛幽靈一般，模糊地投影出來。

    31號看著這無比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緩緩說道?！拔蚁?，那是因為他們后來發生了決裂。你看這么多的復制體，都沒有超過23歲。而且他尤其偏愛少年體型?！?/br>
    在那昏暗的小圖書室，那瘦弱的男孩對著角落說，我最相信哥哥了。

    “……我想，那是因為，少年的舒是最依賴他的?！?/br>
    31號曾在最大的權限下，拼湊過舒的過往。

    憂憂的天性是毀滅和憎恨；而后世文明的天才舒，其實經歷了非常黯淡的童年和少年時期。

    他們在孤兒院長大，從一個家庭漂泊到另一個，最終在憂憂的運作下走上了各自的命運。憂憂最終吞并并擴張的組織，就是以各種明面暗面的爭斗和罪惡牟利。所以人類越是紛爭動蕩，他的勢力就越壯大。

    大概舒一直被保護著，并不知道這些。舒因為大腦超常發育，患有先天的嗜睡癥，且越來越嚴重。對于哥哥的事跡手腕，也很少深究。

    舒很純粹，但并不天真。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責備憂憂的作為。世道對他們如此殘酷，如果沒有憂憂，他們或許早就死在不知名的街巷。

    “但是，舒最終還是和他的兄弟分道揚鑣了?！?1號怔怔地看著天花板?！盎蛟S他的良知終于不能忍耐，又或許他知道了什么其他的秘密?？傊c兄弟，與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有大約五年的時間，失去了他的任何記錄。再后來，他突然在那個生化聯合公司粉墨登場，成為了研發組的核心人物?！?/br>
    【所以，他們再也沒有見面嗎？】

    “我想是的?！?1號長嘆一聲?！霸谑孀罴灏镜臅r候，憂憂忙著發展他的黑暗組織。甚至因為那個生化公司和黑暗組織搶業務，而對舒頗有意見。當然，那是許多人也以為舒是世紀災難的支持者呢。直到世紀災難被化解，人們才發現舒其實忍辱負重多年。他要對抗有史以來最可怕的敵人，籌碼卻只有他自己?！?/br>
    “那么多年，不被世人理解，不被親人接受……”

    【但是，他也回不來了？】

    “他回不來了。為了取得生化公司那些人的徹底信任，他將大腦取出，徹底嵌入了系統。你知道‘腦機三大禁令’么？與其說那是為了世人的安全，倒不如說，是為了限制他的權限。那些個可怕的cao縱者并不信任他，卻不得不依賴他的能力?！?1號漸漸捏緊了拳，語調有些尖銳。

    “他明明是一個活人，卻運轉得像一個奴隸。而他的兄弟卻渾然不知，在世界上呼風喚雨，享受榮華富貴。你說，知道了這些……那魔頭還敢回憶后來的舒么？他敢么？他配么！”

    下位體沉默地聽著，吸吸鼻子，從隔壁的cao作臺取出來一杯溫熱的牛奶，小口啜飲。

    “所以，舒并不是故意不激活你?！?1號轉頭對他說?！澳憧?，他連自己都顧不上了?！?/br>
    【嗯哼?！眶[鐘精含糊地應了一聲。31號現在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問題，看對方喝個牛奶竟然也覺得有點可愛?！疚抑?。他沒時間，和他討厭我，其實不沖突?！克四ㄗ??！?1號，你不用為我擔心，因為呢，我也討厭他！】

    “……”

    【我大致瀏覽了這些記憶，里面不太有舒編寫我的線索?！肯挛惑w坐在維生艙的邊沿，一左一右晃著腿?！镜悄闾嵝蚜宋?，也許我可以去別的地方看看，也許能找到自由的辦法?！?/br>
    在這片莊園，自然還有一個地方充滿了舒的過去。

    他們各懷心事睡去。

    31號沒有來得及問，為什么下位體的開啟流程里沒有腦機系統的三禁令，反而是三個模糊的底層指令。他以為那是下位體并不是作為人類智能而設計的緣故。

    這一次，他倒是真心實意對下位體所說的自由，有了興趣。

    “如果，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31號余光看到少年的側臉?！霸僖膊皇钦l的影子，再也不是誰的命運……”

    【……牛奶……嗯，長高……長高……】

    男孩在夢中念念叨叨。

    記憶的重排程序仍然在低頻運轉。投影中模糊的少年仿佛一個幽靈，在上方俯瞰著熟睡的兩個人。

    也沒有人注意到，遺落在地的人格芯片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也亮起黯淡的光芒。

    一道進度條緩緩浮現，顯示推進到了15％的位置。